亨利在离开德·索弗夫人时对她说:

“躺到床上去,夏洛特。假装生了重病,明天一整天无论如何也别接待任何人。”

夏谘特听从了,她并不明白国王叮嘱她这么做是出自什么动机。不过她已经开始对他的怪癖习惯了,怪癖是我们今天的说法,从前的人叫做忽发奇想。

况且她知道,亨利心里藏有对任何人都不说的秘密,脑子里藏有甚至在梦里都怕泄露的计划。因此她确信他的最古怪的想法都有一个目的,对他百依百顺。

当天晚上她对达丽奥尔说,她头十分沉重,而且眼睛发花。这是亨利叮嘱她说的症状。

第二天她装着想起床,但是她刚把一只脚放在地板上,就叫浑身发软,没有一点力气,接着又躺了下去。

亨利已经把她身体不适通知了德·阿朗松公爵。这也是卡特琳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卡特琳以平静的口气问起索弗怎么没有象常那样在她起床时露面,在场的德·洛林夫人回答:

“病了!”

“病了!”卡特琳重复说了一遍,脸上没有一块肌肉显露出对这个回答感到兴趣。“是懒病吧。”

“不,夫人,”德·洛林夫人又说。“她说头痛得厉害,而且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卡特琳什么也没有回答:但是毫无疑问是为了掩盖她的喜悦,她转过脸去朝着窗子。她看见跟德·穆依谈完了话的亨利正穿过院子;她站起来,想把他看看清楚。即使是对犯罪习以为常,变得最最冷酷的人,表面上虽然看不出来,他们的良心也一直在折腾着。她就是在这种折腾着的照心的驱使下,向她的卫队长问道:

“我的儿子亨利的脸色,今天早上看上去,是不是比平常苍白?”

决非如此;亨利心里非常焦急,但是身体非常健康。

那些平日参加太后的起床觐见①的人渐渐地退去。有三四个比较亲近的人留下来,卡特琳感到不耐烦,把他们都打发走,她说她想一个人单独待着。

——

①古时欧洲君主起床前后的接受觐见的礼节,参加者皆享有这种特权。

——

等到最后一个廷臣出去以后,卡特琳随手把门关上,朝着藏在她卧房的一块护墙板后面的秘密壁橱走去,她把橱门沿着护墙板的凹槽推开,从橱里取出一本书,书页皱得不象样子,说明这本书经常使用。

她把书放在桌上,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一只胳膊肘撑在桌上,用手托着头。

“正是这样,”她边看书,边低声说;“头痛,周身无力,眼睛痛,腭部肿胀。现在还仅仅提到头痛和无力……其余的症状快了。”

她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炎症蔓延到喉咙,扩展到胃部,象一圈火似的包住心脏,使得脑子象雷劈似的炸裂。”

她不出声地读下去,接着低声地继续说:

“发烧六小时,全身炎症十二小时,坏疽十二小时,临死的挣扎六小时;一共三十六小时。

“现在,假定吸入比涂抹慢,不是三十六小时而是四十小时,甚至四十八小时。对,四十八小时也应该够了。但是他,他,亨利,他怎么还没躺下?因为他是男人,因为他体质强壮,因为他也许是在吻过她以后喝了酒,喝了酒以后抹过嘴唇。”

卡特琳迫不及待地等着晚餐的时刻来到。亨利每天都跟国王一个桌上吃晚饭。他来了,说他头里面也一阵阵剧痛,什么也没吃,在晚饭结束以后立刻告退,说他头天夜里熬了夜,感到迫切需要睡觉。

卡特琳听着亨利踉踉跄跄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派人跟着他,回来向她报告说纳瓦拉国王朝德·索弗夫人的卧房走去了。

“亨利,“她对自己说,“他不巧没有死,今天晚上肯定要死在她身边了。”

纳瓦拉国王确实是到德·索弗夫人那里去,不过是为了叫她继续扮演她的角色。

第二天,亨利整个上午没有从他的卧房里出来,在国王吃晚餐时也段有露面。德·索弗夫人据说情况越来越坏。卡特琳亲自散布的亨利生病的消息,象那些没有人能说出原因,但是在空中传播的预感一样流传着。

卡特琳感到庆幸;头天上午她就把昂布鲁瓦斯·帕雷打发走,让他到圣日耳曼去替她的一个宠受的男仆治病。

到时候被请到德·索弗夫人和亨利那里去的,必然是她手下的人;这个人只会说她要他说的话。万一有别的医生插手进来,万一这个医生声明是下毒,在已经听到过那么多次同样声明的宫廷里引起了恐慌,她打算充分利用玛格丽特嫉妒丈夫有外遇而引起的传说。我们还记得她为了预防万一,曾经大谈玛格丽特在好几个场台发作出来的嫉妒,其中有一次是在去观看山楂树的途中,她当着她女儿的面对好几个人说:

“这么说,玛格丽特,您非常嫉妒啦?”

因此她脸上装出适当的表情等候着,等候门会忽然打开,跑进一个脸色苍白、神色慌张的仆人喊道:

“陛下,纳瓦拉国王快死了,德·索弗夫人已经死了!”

下午四点钟的钟声响了。卡特琳刚在她的鸟房里吃完点心,她把饼干揉碎,亲手喂她养着的几只稀世珍禽。她的脸色虽然象平常一样平静,甚至有点阴郁,可是她的心只要听到一点声音就剧烈地跳动。

门突然开了。

“夫人,”卫队长说,“纳瓦拉国王……”

“病了?”卡特琳急着打断他的话。

“不,夫人,谢天谢地!国王陛下的身体看上去再好没有了。”

“那您想说什么呢?”

“纳瓦拉国王来了。”

“他找我干什么?”

“他培陛下送来了一只小猴子,是世上最稀有的品种。”

这时候亨利手上拿着一只篮子走进来,一边走,一边还抚摸着一只躺在篮子里的绒猴。

亨和满脸堆笑地走进来,好象完全被他带来前这只可爱的小动物吸引住了。但是他尽管显得那么全神贯注,却并没有漏掉看头一眼。无论什么困难处境,他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心中有数,卡特琳呢,脸色十分苍白;年轻人向她走过来,双颊上健康的红润色她看得越来越清楚,她自己的脸色因此也越来越苍白了。

太后在这个打击下发了傻。她机械地接过亨利的礼物,心慌意乱地夸奖他气色好,还补充说:

“我看到您身体这样健康,就更加高兴了,我的儿子,因为我听说您生病了,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您曾经在我面前说身休不舒服;但是我现在明白了,”她力图装出笑容来,补充说,“原来这是个好让您自由自在的借口。”

“我确实病得很厉害,夫人,”亨利回答;“但是我母亲教给我一种我们山区里用的特效药,治好了我的不舒服。”

“啊!您以后把药方告诉我,好不好,亨利?”卡特琳微笑着说,这一次她是真的笑了,但是带着一种她掩饰不住的讽刺口气。

“一种什么解毒剂,”她低声咕哝;“我们以后要想办法对付。也许用不着了。他看见德·索弗夫人病了,以后会存戒心的。看来天主的手确实是伸出来保护这个人了。”

卡特琳迫不及待地等候黑夜来临,德·索弗夫人没有露面。在牌桌上她问起德·索弗夫人的情况,有人回答她说,病情越来越厉害。

整个晚上她都心神不定,大家都在惶惶不安地揣测,她到底有什么心思,使得她那张平时毫无表情的脸上才会流露出这样激动的神色。

所有的人都走了。卡特琳叫她的女仆们服侍她睡觉,替她卸装。接着,等卢佛官里的人都睡了以后,她从床上起来,穿上一件黑色的长晨衣,端着一盏灯,在她所有钥匙里挑出开德·索弗夫人房门的那把,然后上楼到她的这个女官的屋子里去。

亨利预料到她会来吗?他在自己的屋里忙碌吗?还是他躲在什么地方?反正年轻女人是单独一个人。

卡特琳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穿过前厅,走进客厅,把灯放在一件家具上,因为病人旁边彻夜点着一盏小灯,她象个影子似的溜进了卧房。

达丽奥尔躺在她女主人床旁边的一张长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这张床整个儿被床帷罩住。

年轻女人的呼吸是那么轻,有一瞬间卡特琳还以为她已经停止呼吸了。

最后她听见了轻微的呼吸声,怀着邪恶的高兴心情过去撩起帐子,打算亲眼看看可怕的毒药所起的作用。她一想到她要看到白里透青的面色或者是象她所希望的那样被致命高烧烧成绯红色的面色,就先已经打起哆嗦来了,但是完全不是这样,美丽的年轻女人神情平静,白皙的眼皮轻轻盖住双眼,玫瑰红色的嘴唇徽微启开,湿润的脸颊静静地靠在一条弯成圆弧形的姿态优美的胳膊上,另一条胳膊,娇艳,具有珠光色泽,伸在盖在身上的深红锦缎被上。她唾着了,几乎还带着欢笑。毫无疑问,一定在做着一个迷人的美梦,她嘴唇上才会绽出这样的微笑,她的双颊上才会有这种无忧无虑的身心舒适的色泽。

卡特琳一惊之下忍不住叫起来,把达丽奥尔惊醒片刻。

太后躲到床帷后面。

达丽奥尔睁开眼睛,但是这个年轻姑娘困得厉害,甚至没有想一想是什么原因吵醒了她,就糊里糊涂地又合上沉重的眼皮,睡着了。

卡特琳从床帷后面出来,转动眼睛,朝屋里的其余部分仔细张望。她看见在一张小桌子上有一瓶西班牙葡萄酒,还有水果、甜点心和两只玻璃酒杯。亨利一定到男爵夫人这儿来吃的晚饭,男爵夫人的身体看来跟他一样健康。

卡特琳立刻向梳妆台走去,拿起一只空了三分之一的小银盒。这正是叫人给夏洛特送来的那只小银盒子,或者至少是一模一样。她用金针挑了珍珠大小的一块,回到自己屋里,递给亨利当天晚上送她的那只小猴子。猴子受到香气的引诱,贪婪地吃了下去,接着在篮子里蜷成一团睡着了。卡特琳等了一刻钟。

“不过是它刚吃的一半份量,”卡特琳说,“我的狗布律蒂斯一分钟以后就浑身发肿而死。有人愚弄了我。是勒内吗?勒内!这不可能。那么这一定是亨利了!天数啊!这是显而易见的,既然他应该登上王位,他就不会死。

“但是,也许只有毒药不起作用,我们可以试试武器。”

卡特琳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复考虑着一个新的念头,到了第二天这个念头毫无疑问已经考虑成熟了。因为第二天她把她的卫队长叫来,交给他一封信,命令他按信上的地址进去,而且务必交给收信人本人。

这封信是写给军械库附近,樱桃园路,国王的爆破队长德·卢维埃·德·莫尔韦尔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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