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使一些人安心,使另一些人暗笑,因为这句话确实有两种意思:一种是表示慈爱,查理九世真心诚意地不愿意再使自己的思想增加额外的负担;另一种是对新娘、对新娘的丈夫、甚至是对说这句话的人的侮辱,因为这句话使人想到一些暗地里流传的丑闻,宫廷里喜欢传播谣言的人已经在用这些丑闻来玷污玛格丽特·德·瓦罗亚的新婚礼服。
德·吉兹先生正如我们前面说起过的,在跟泰利尼谈话,不过,他并不是一直都是那么专心;有时,他回过头去朝那堆贵夫人望一眼,在那堆贵夫人中央是光彩夺目的纳瓦拉王后。王后的额头周围,密密麻麻犹如繁星般的钻石形成了一圈抖动的光环。王后的视线如果碰上了年轻公爵的视线,在她这迷人的前额上就仿佛浮现出一片乌云,在她烦躁不安的神态里,显露出她心里似乎有什么打算。
玛格丽特的姐姐,克洛德公主,已经在几年前嫁给德·洛林公爵。她注意到玛格丽特焦虑不安,走过来想问问是什么原因。正好这时候太后由德·孔代亲王搀扶着朝前走来,每个人都闪开让路,因此公主被推得离她妹妹远远的。德·吉兹公爵趁乱走近她的表嫂德·内韦尔夫人,因此也就走近了玛格丽特;德·洛林夫人目不转睛地一直望着年轻的王后,她原来注意到王后的额头上笼罩着一片阴云,这时候看到这片阴云消散了,在王后脸颊上出现了一团炽热的火焰。公爵越走越近,到了离玛格丽特只有两步远的时候,玛格丽特看上去就象是感觉到他来到,而不是看到他来到,一边转过身来,一边使劲在脸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平静神色。公爵于是恭敬地行礼,他一边朝她鞠躬,一边低声说:
“Ipse_attuli.”
这意思是:
“我带来了,”或者是“我亲自带来了”。
玛格丽特向年轻公爵回了一个屈膝礼,在直起身子来的时候回答:
“Noctu_pro_more.”
这意思是:
“今夜象往常一样。”
这两句轻柔的话就象被有旋涡线的传声筒所吸收似的,被王后那巨大的百褶领吸收进去,只有对话者才能听见。但是对话虽然这么短,却毫无疑问地包含着两个年轻人要说的全部意思,因为在两个拉丁词交换三个拉丁词以后,他们就分开了。玛格丽特的脸上比他们接触以前显得心事重重,公爵的脸上显得容光焕发。这短暂的场面连最有利害关系的纳瓦拉国王都似乎没有丝毫注意到。这是因为他的眼睛只盯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在自己周围聚集了一群人,跟玛格丽特周围的人几乎一样多。
她就是美丽的德·索弗夫人。
不幸的桑布朗塞①的孙女,德·索弗男爵西蒙·德·菲兹的妻子,夏洛特·德·博恩-桑布朗塞,是卡特琳·德·美第奇的梳妆女官之一,也是这位太后身边最可怕的助手之一。这位太后在不敢把佛罗伦萨毒药灌给她的仇人时,就把爱情的媚药灌给她的仇人。德·索弗夫人身材娇小,金黄头发,时而热情洋溢,时而没精打采,随时准备投身在爱情和阴谋之中。爱情和阴谋是五十年来三位相继登位的国王的这个宫廷中忙得不可开交的两件大事。从那双有时没精打采,有时又闪着火光的蓝眼睛,一直到那双在天鹅绒高跟拖鞋里弯成弓形的、淘气的小脚,德·索弗夫人是一个处处迷人的名副其实的女人。几个月来,她已经控制住了纳瓦拉国王的所有官能,当时纳瓦拉国王在爱情方面象在政治方面一样,还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因此甚至玛格丽特·德·纳瓦拉这个雍容华贵的绝代佳人,在她丈夫的心里也不再受到爱慕。卡特琳·德·美第奇城府很深,神秘莫测,有一件怪事使大家百思不得其解,这件事就是她一边进行使她女儿和纳瓦拉国王完婚的计划,一边却继续不断地、几乎公开地支持他和德·索弗夫人之间的爱情。不过,尽管有这强有力的帮助,而且当时的风尚又很轻佻,美丽的夏洛特却一直拒不答应。这种从来未曾有过的、使人准以置信的、闻所未闻的拒绝,比起拒绝者的美貌和才智来,更有力地促使贝亚恩人的心里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欲火;这股欲火不能得到满足,就回过头来把年轻亲王心中的羞怯、骄傲,甚至连是他性格的主要特征的、一半由达观造成、一半由懒散造成的那种无忧无虑都烧得一干二净。
德·索弗夫人仅仅在几分钟以前刚走进舞会大厅,也许是出于气恼,也许是由于痛苦,她最初曾经下决心不来观看她的情敌的胜利;她推说身体不大舒服,让已经当了五年国务大臣的丈夫单独来卢佛宫。但是卡特琳·德·美第奇发现德·索弗男爵没有带着妻子,就打听是什么原因使她心爱的夏洛特没有来;等她知道夏洛特只是有一点不舒服以后,就写了几个字派人去请她,年轻女人急忙遵命来到。亨利因为她没有出席,一开始感到很伤心,不过他看到德·索弗先生一个人进来时,又感到轻松。但是,在他料定她决不会来,边叹气边朝他注定了即使不去爱,至少也得以妻子相待的那个可爱的女人走去时,忽然看见德·索弗夫人出现在走廊的尽头;这时候他呆在原地不能动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这个如同用一根魔链把他拴住了的喀尔刻②。他不再继续走向他的妻子,而是朝着德·索弗夫人走去,不过步伐由于惊讶而不是由于担心变得迟迟疑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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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桑布朗塞(1457-1527):财政家,法国国王路易十二和弗朗索瓦一世的大臣,被误控为依法公款而外绞刑。
②喀尔刻:希腊神话中的女怪,太阳神的女儿,会巫术,住在地中海的小岛上,旅人受她蛊惑,就变成牲畜或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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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廷臣们已经知道纳瓦拉国王性子暴躁,看见他朝美丽的夏洛特走过去,谁也没有胆量阻挡他们相会,一个个都很有礼貌地避开,因此正当玛格丽特·德·瓦罗亚和德·吉兹先生交换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两句拉丁文的时候,亨利也到了德·索弗夫人跟前,用夹着很重的加斯科尼口音,但是非常容易听懂的法国话跟她进行了一次远没有那么神秘的谈话。
“啊,亲爱的!”他对她说,“正好在别人告诉我您病了,我已经失去见到您的希望的时候,您这不是又来了吗?”
“陛下,”德·索弗夫人回答,“您是想使我相信失去这个希望使您感到非常难受吗?”
“当然,那还用问,”贝亚恩人说,“难道您不知道您就是我白昼的太阳,黑夜的明星吗?说真的,我刚才还以为我处在无底的黑暗之中,您一到,才突然大放光明。”
“这么说,我跟您开了一个很不好的玩笑,陛下。”
“您这是什么意思,亲爱的?”亨利问道。
“我的意思是一个人成为法兰西最美丽的女人的主人,他唯一的希望就应该是光明消失,让位给黑暗,因为幸福是在黑暗之中等着我们的。”
“这个幸福,您真坏,您明明知道它仅仅掌握在一个女人的手中,这个女人正在嘲笑和玩弄可怜的亨利。”
“啊!”男爵夫人说,“我呀,正相反,我倒是相信这个女人是纳瓦拉国王的玩物和笑柄。”
亨利被这种对立的态度吓着了,不过他考虑到她流露出了气恼,而气恼仅仅是爱的面具。
“说真的,”他说,“亲爱的夏洛特,您对我的责备是不公正的。我不明白一张如此美丽的嘴怎么会同时又如此残忍。难道您以为这是我在结婚吗?啊!不,真是活见鬼!不是我!”
“也许是我吧!”男爵夫人尖酸地回答,只有爱我们,而又怪我们不爱她的女人才会有这么尖酸的声音。
“您那双美丽的眼睛不能看得更远些吗,男爵夫人?不,不,跟玛格丽特·德·瓦罗亚结婚的并不是亨利·德·纳瓦拉。”
“那么到底是谁呢?”
“见鬼!是新教跟教皇结婚,如此而已。”
“不对,不对,陛下,我才不上您耍嘴皮子的当呢,陛下爱玛格丽特夫人,我并不为这件事责怪您,天主也不允许我这么做!她那么美丽,是值得爱的。”
亨利考虑了一下,当他考虑的时候,一丝微笑使他的嘴角翘了起来。
“男爵夫人,”他说,“我看,您这是找碴儿跟我吵架,不过您没有这个权利。喂,您做过什么来阻止我跟玛格丽特夫人结婚昵?什么也没有做过。相反,您一直使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