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狠狠地划了一笔,气呼呼地把笔扔在一边。

①胡格诺:十六—十八世纪法国天主教徒对加尔文派新教徒的称呼。

“好呀,发脾气了吧,让你出出气也好,”火枪手心想,“你既然这样,我也可以无拘无束了,何况,那天在布卢瓦,我还来不及和盘托出呢。”

路易站起来,一只手搁在额角上,然后走过去,面对面地站在达尔大尼央跟前,用又专横又亲切的眼色望着他。

“他究竟想干什么呢?哟,收起这一套吧,”火枪手心中暗想。

“先生,您一定知道,红衣主教先生已经过世了,”国王说。

“陛下,我料到了。”

“因此,您可知道,现在我是这个王国的当家人了?”

“陛下,这不应该从红衣主教先生去世之日才开始,一个人在家里总是主人,如果他想做的话。”

“不错,不过,您可记得您在布卢瓦跟我说过的话吗?”

“现在我们入题啦,”达尔大尼央心里暗忖,“我没有搞错,好呀,这可就更好!说明我的嗅觉还是相当灵敏的。”

“您不回答我的间题?”路易问。

“陛下,我想我还记得……”

“您只是想吗?”

“这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如果您记不起来,我,我倒还记得。这是您对我说的,您仔细听着。”

“噢!陛下,我将洗耳恭听,看来我们的谈话将使我很感兴趣。”

路易又瞟了火枪手一眼。只见他先抚弄一下帽子上的羽饰,然后又捋捋胡须,无所畏惧地等着。

路易十四接着说:

“先生,是不是您把所有的实话对我说了之后就不替我当差了呢?”

“是的,陛下。”

“也就是说,在您对我的想法和做法上发表了一通您认为是正确的评论之后。您这样做,可以说是一个优点。接着您对我说,三十四年来,您一直为我们的家族效劳,而您已经觉得厌倦了。”

“是的,陛下,我说过。”

“过了一会儿,您又承认说,这只不过是个借口,而不满才是真正的原因。”

“不错,我曾经有过不满,不过,我知道这种不满从来也没有流露出来;再说,作为一个正直的人,我在您陛下跟前高声说过的话,在别人面前我甚至连想也没想过。”

“达尔大尼央,别为您自己辩护,继续听我说,当您拿事实来谴责我,表示您的不满时,您得到的回答是一个诺言。我说:‘等一等’;这难道不是真的吗?”

“是的,陛下,就象我当时对您说的那样真。”

“您的回答是:‘还要等吗?不等了,要现在,立刻……!’我对您说,别再为您自己辩护了……那是很自然的事;可是,您对您那可怜的君王缺乏仁慈,达尔大尼央先生。”

“陛下……您说仁慈!一个可怜的丘八,岂敢对国王陛下表示什么仁慈!”

“您非常了解我,您知道我很需要您,您知道我并不是当家人,您清楚地知道我在憧憬着未来。然而,当我一提到未来时,您却以:‘我要辞职……立即辞职!’来回答我。”

达尔大尼央嚼着自己的胡须。

“是这样,”他喃喃地说。

“当我处在逆境时,您不安慰我,”路易十四补了一句。

达尔大尼央抬起头,带着高傲的气派说:“在您陛下处在贫困地位时,我虽然没有安慰您,但我也没有出卖您;我不惜洒热血,我象一条看家狗那样,明明知道不会有面包,不会有骨头丢给我吃。我却甘心情愿守在家门口。我虽然也同样贫困,我对陛下别无他求,正如您说的,我只提出要辞职而已。”

“我知道您是个好样的,可我当时还是个年轻人,您对我应该宽容些……您对国王有什么好指摘的?怪他置查理二世于不顾吗?……再进一步说,……责怪他没有和芒西尼小姐结婚吗?”

说到这里,国王用探索的眼光紧盯着火枪手。

“噢!他不仅是回忆,他还在瞎猜……这个魔鬼!”火枪手心里在嘀咕。

“您的判断,”路易十四接着说,“落在国王身上,落在一个人身上……不过,达尔大尼央先生……这个弱点,因为您把它看成是个弱点……”

达尔大尼央并不作答。

“您还责怪我在已故的红衣主教先生身上表现出来的弱点;难道不是红衣主教先生把我培养成人,支持我的吗……?在这同时,也支持了他自己,使他步步高升,这点,我承认,但好处毕竟是得到啦。难道要我做个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人,您才能更爱我,才能更好地为我效劳吗?”

“陛下……”

“我们不要再谈这些啦,先生,这只会使您更加懊悔,也给我增添更多的苦恼。”

达尔大尼央没有被说服。年轻的国王又恢复他那高傲的语气,只是并没有把问题再深入下去。

“后来,您考虑过没有?”路易十四接着说。

“陛下,考虑什么?”达尔大尼央彬彬有礼地问。

“不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些吗,先生?”

“陛下,毫无疑问……我考虑过。”

“您只是在等一个食言的机会?”

“陛下……”

“看样子,您犹像不决。”

“我不太明白陛下给我这个荣幸,对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路易眉头深锁。

“陛下,请原谅,我的脑袋特别迟钝……道理很难钻得进去;但一旦钻了进去,就留在那里不出来了,那倒是真的。”

“不错,我觉得您的记忆力还不坏。”

“和您陛下的记忆力相差无几。”

“那好,快给我说说……我的时间很宝贵。您辞职以后,都干了些什么?”

“陛下,想弄点钱,发点财。”

“达尔大尼央先生,这话就难听罗。”

“陛下一定是往歪道上想了。我对陛下是非常尊敬的;如果说我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请原谅,那是我长期的戎马生涯造成的,陛下高高在上,何必为我这样一个小兵的出言不逊而生气。”

“先生,我确实知道您在英国干了一番光辉的业绩。我只是对您的食言感到惋惜。”

“我?”达尔大尼央嚷道。

“正是您……您曾向我许诺,在辞去我这里的职务之后,绝不委身子别的君王……可是,您却替查理二世卖力,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蒙克先生劫走了。”

“陛下,请原谅,这是为了我自己。”

“这件事使您成功了吗?”

“就象十五世纪时统帅们那种突然袭击、冒险行动取得了成功一样。”

“您所谓成功,指的是什么?是发点财吗?”

“陛下,我拥有十万埃居:也就是说,我一星期内获得的钱,比我在漫长的五十个年头里所获得的还要多三倍。”

“这的确是个可观的数目……可您还野心勃勃,我看就是这样。”

“陛下,我野心勃勃?这个数目的四分之一对我来说已是笔了不起的财富了,我向陛下发誓,我根本没想到还要增加。”

“哦,您打算闲着不干事了吗?”

“是的,陛下。”

“放弃军职?”

“早已如此了。”

“这不可能,达尔大尼央先生,”路易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陛下……”

“您想说什么?”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不愿意!”年轻的国王用严厉、专横的口气说,这使达尔大尼央感到惊讶,甚至惶恐不安。

“陛下是否允许我回答?”他问道。

“您说吧。”

“这个决定是在我贫穷潦倒的时候作出的。”

“就算如此,后来呢?”

“然而今天,在我的事业给了我可以过舒适生活的保障的时候,陛下却要剥夺我的自由,陛下要惩罚我,至少也该等我钱赚够了再说。”

“先生,谁允许您探测我的意图,或者跟我算什么帐,谁告诉您我打算做什么,或者您应该怎么做?”路易几乎冒火了。

“陛下,”火枪手不动声色地说,“就我看来,在这次谈话中,我们没有做到象那天在布卢瓦互作解释时那样推心置腹、赤诚相见。”

“不,先生,一切都改变了。”

“这一点,我对陛下表示诚挚的祝贺;不过……”

“不过,您不相信吗?”

“我不是个伟大的政治家,但对于经营,我也有我的看法,再说我的看法也不是不准确;当然,陛下,我的看法和陛下的不尽相同。马萨林的统治已经结束,而财政家们的当政却刚刚开始。他们有的是钱,您陛下却没有多加注意。一个想独立自主的人,在这群饿狼的爪子下面过活,是够苦的。”

这时候有人轻轻敲书房的门,国王傲慢地抬起头来。

“请原谅,达尔大尼央先生,”他说,“是柯尔培尔先生来了,他来向我汇报。进来,柯尔培尔先生。”

达尔大尼央侧过身去。柯尔培尔手里拿着一些文件进来,向国王走去。

不用说,加斯科尼人是不会放过用他那明察秋毫的锐利眼光去扫视刚进来的那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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