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莉莎告诉我,朱丽叶病情好转,婚礼将在七月份举行。阿莉莎在信中还说,她认为办喜事那天,我和阿贝尔肯定要上课而参加不了……我明白她的意思,我们最好不要出席婚礼。于是,我们便以考试为由,仅仅去信祝贺了。
婚礼之后约有半个月,阿莉莎给我写来一封信:我亲爱的杰罗姆:
你想想我该多么惊讶:昨天我偶尔翻阅《拉辛》这本漂亮的书,发现了夹在我的《圣经》快十年的圣诞贺卡,就是你送给我的那张贺卡上的四句诗:
是何种战胜尘世的魅力,今天引我飞升去见上帝?
把希望寄托在世人身上,到头来自身就会遭祸殃!
我原以为是引自高乃依的一首释义诗,老实说,当时我并不觉得它有多美。不过,我接着阅读第四章圣歌时,碰到几节诗,觉得十分美妙,就忍不住抄下来寄给你。从你冒然写在页码边上的缩略姓名来判断,你肯定读过。这倒没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抄录下来也是自得其乐。我还以为有什么新发现,可是一看到是你建议读的,开头不免有点儿扫兴,继而转念一想,你跟我一样喜欢这些诗章,又以喜悦取代了这种不快的感觉。我抄录的时候,就觉得你又跟我一起阅读:
永恒智慧如雷的声音,用这种话语教导我们:
“人类子孙哟你们听着:
光靠自身有什么结果?
虚妄的灵魂,实在谬误,竟让纯洁的血液流出,往往只换取虚形幻影,而不是能果腹的圣饼:
你们付出纯洁的血液,为何比从前还要饥饿?
我向你们推荐的圣饼,惟有天使才能享用;
使用的是优质面粉,由上帝亲手制作而成。
这种圣饼多么香甜,尘世的餐桌怎能得见!
随我走我就给圣饼,你们不要留恋这尘寰。
过来吧,你们要永生?
拿着吧,吃下这圣饼。
……
被俘的灵魂有多幸运,在主的枷锁里得安宁,渴了畅饮长生之泉,长生泉永远也流不尽。
这泉水人人可畅饮,这泉水欢迎所有人。
然而我们却狂奔乱窜,跑去寻找什么泥潭,寻找什么骗人的水池,那里的水时刻会流逝。
多美呀!杰罗姆,多美呀!你真的和我觉得它同样美吧?我这个版本上有一条小注解,说德·曼特侬夫听到德·欧马尔小姐唱这支圣歌,似乎十分赞赏,“洒了几滴眼泪”,并请她重复唱了一段。现在我记在心里,还不厌其烦地背诵。我惟一伤感的是,在这里没有听你给我朗诵过。
我们那对旅行结婚的夫妇,继续传来佳音。要知道,在巴约讷和比亚里茨,尽管天气酷热,别提朱丽叶玩得有多高兴。后来,他们又游览了封塔拉比亚,到布尔戈斯停了停,两次翻越比利牛斯山脉……现在,朱丽叶是在蒙塞拉给我写来一封欢心鼓舞的信。他们打算还要在巴塞罗纳逗留十天,然后再回到尼姆,因为爱德华要在九月之前赶回去,以便安排好收获葡萄。
父亲和我,我们住到封格斯马尔已有一周,阿什布通小姐明天就来,四天之后,罗贝尔也回来了。跟你说,这个可怜的孩子考试没有通过,倒不是因为题目太难,而是主考老师向他提出的问题太古怪,弄得他不知所措。我从你的信中得知罗贝尔很用功,就难以相信他没有准备好,看来还是那位主考老师喜欢刁难学生。
至于你的优异成绩,亲爱的朋友,我不能说什么祝贺的话,总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杰罗姆,我对你信心十足,一想到你,心里就充满希望。
你前次提起的那项工作,现在能着手就做起来吗?……
……这儿花园什么也没有变,然而,住宅却显得空荡荡的!我求你今年不要回来,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对不对?我感到这样更好些;可是我每天都要在心里说一遍,因为,这么久不见你,确实挺难受的……有时,我就不由自主地寻找你,看看书会停下,猛然一回头……就觉得你在旁边!
我接着写信。已经是夜间了,别人都睡觉了,我还对着敞开的窗户给你写信。花园弥漫着芳香,空气温煦。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一看见或者听到美妙的东西,心中就想:上帝啊,谢谢你创造出来……今天夜晚,我全副心思都在想:上帝啊,谢谢你创造出这样美好的夜晚!于是,我突然希望你就在这儿,感到你在这儿,就在身边,这种愿望极为强烈,你大概已经感觉到了。
是的,你在信中说得好,“在天生纯良的心灵里”,赞美和感激融为一体……还有多少事情我要写给你呀!——我想到朱丽叶说的那个阳光灿烂的国家。我还想到别的国度,更加辽阔,更加空落,阳光也更加灿烂。
我身上寓居一种奇异的信:终有一天,我也不知道以什么方式实现,我们将一同看到不知是什么神秘的大国……
您不难想像,我看这封信是多么欣喜若狂,又流下多少爱情的眼泪。还有一些信件接踵而来。阿莉莎固然感谢我没有去封格斯马尔,她固然也恳求过我今年不要去见她,但是她确实也遗憾我不在跟前,现在渴望同我见面,每页信纸都回响着这一召唤。我哪儿来的力量拒不响应呢?无疑是听了阿贝尔的劝告,无疑怕一下子毁了我的快乐,也是我拘板的天性阻遏我感情的宣泄。
后来的几封信中,凡是能说明这篇故事的部分,全抄录如下:
亲爱的杰罗姆:
看你的信,我沉浸在喜悦中。我正要答复你从奥尔维耶托写来的信,又同时接到你分别从阿西西和佩罗贾写来的信。我也神游这些地方,仿佛只把躯体留在这里。真的,我和你行驶在翁布里亚的白色大路上;一早和你一道启程,用崭新的目光凝望曙光……在科尔托纳的平台上,你真的呼唤我了吗?我听见了……在阿西西城的北山上,我们渴得要命!方济各会修士给我的那杯水多么可口!我的朋友啊!我是透过你看每件事物。
我多么喜欢你给我的信上关于圣徒方济各的那段话!是的,应当寻求的,绝不是思想的一种解放,而是一种狂热。思想的解放必定会产生可恶的骄傲。树立思想的抱负,不是要反抗,而是要效劳……
尼姆方面的消息好极了,我觉得这是上帝允许我尽情欢乐。今年夏天的惟一阴影,就是我可怜父亲的精神状态。尽管我悉心照料,他依然愁眉苦脸,确切说来,我一丢下他独自一人,他就重又沉入悲伤,而且总是难以自拔。我们周围的大自然多么欢快,可是大自然的语言对他变得陌生了,他甚至都不用心去听了。——阿什布通小姐还好。我给他们二人念你的信;
每封信,我们都要足足谈论三天;接着下一封信又寄到了。
……罗贝尔前天离开我们:假期的最后几天,他要去他朋友R君家度过,R君的父亲经营一座模范农场。毫无疑问,我们在这里过的生活,在罗贝尔看来不大快活。他提出要走,我当然只能支持他的计划……
……要对你讲的事儿太多了!我真渴望这样永无休止地交谈下去!有时,我想不出词儿来,思路也不清晰了,——今晚给你写信,就恍若做梦——只有一种近乎紧迫的感觉:有无限的财富要赠予和接受。
在那么漫长的几个月中,我们怎么竟然保持沉默呢?毫无疑问;我们那是冬眠。噢!那个可怕的沉默的冬季,但愿它永远结束啦!我又重新找到了你,就觉得生活、思想、我们的灵魂,一切都显得那么美,那么可爱,那么丰饶而永不枯竭。
◇9月12日
你从比萨寄来的信收到了。我们这里也晴空万里。诺曼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美。前天我独自一人漫步,穿越田野兜了一大圈,回家并不觉得累,还兴奋不已,完全陶醉在阳光和快乐之中。烈日下的草垛多美啊!我无需想像自己在意大利,就能感到一切都很美好。
是的,我的朋友,你所说的大自然的“混杂的颂歌”,我聆听并听懂了,这是欢乐的礼赞。这种礼赞,我从每声鸟啼中都能听出从每朵花的芳香中都能闻到,因此我认定,赞美是惟一祈祷的形式——我和圣徒方济各重复说:我的上帝!我的上帝!“而非别者”,心中充满难以言传的爱。
你也不必担心,我绝不会转而成为无知修会修女!近来我看了不少书,这几天也是下雨的关系,我仿佛将赞美收敛到书中了……刚看完马勒伯朗士,就立刻拿起莱布尼茨的《致克拉克的信》。继而放松放松,又看了雪莱的《钦契一家》,没有什么意思;还看了《多愁善感的女人》……说起来可能惹你生气,我觉得雪莱的全部作品、拜伦的全部作品,也抵不上去年夏天我们一起念的济慈的四首颂歌;同样,雨果的全部作品,也抵不上波德莱尔的几首十四行诗。“大”诗人这个字眼儿,说明不了什么,重要的是不是一位“纯”诗人……我的兄弟哟!谢谢你帮我认识,理解并热爱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