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除了爱情别无他求,于是抓住爱情不放,只关注我的女友,其他什么也不期待,也不想期待了。

次日,我正要去看看她,姨母却拦住我,递给我她刚收到的这封信:

……朱丽叶服了医生开的药之后,直到凌晨,烦躁的情绪才算缓解。

我恳求杰罗姆这几天不要来。朱丽叶需要绝对的安静,她会听出杰罗姆的脚步或者说话的声音。

朱丽叶病成这样,恐怕我得守护了。假如杰罗姆动身之前,我还不能接待他,亲爱的姑母,就烦请你转告一声,我会给他写信的……

这道禁令只是针对我,姨母可以随便去,任何别人也可以随便去市科兰家;而且姨母上午就要去一趟。我能弄出什么声音来?多么差劲儿的借口……没关系!

“好吧,不去就不去。”

不能很快去看看阿莉莎,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然而又害怕再次见面,害怕她把妹妹的病状归咎于我,因此不去见她,倒比见她发脾气容易忍受一些。

至少,我还想见见阿贝尔。

到了他家门口,一名女仆交给我一张字条:

我给你留这张字条,免得你担心。呆在勒阿弗尔,离朱丽叶这么近,这是我不能忍受的。夜晚同你分手之后,我就立即乘船去南安普敦。我打算去伦敦S君家……度完假期。我们回学校再见。

所有人的救援,一下子全丧失了;再呆下去就只有痛苦,于是未等开学,我就回到巴黎。我的目光转向上帝,转向广施真正的安慰、各种恩泽和完美赏赐的主。我的痛苦也同样献给他,想必阿莉莎也是向他寻求庇护的,而且一想到阿莉莎在祈祷,我的祈祷也就受到鼓舞和激励。

在沉思和学习中过去好长一段时间,除了我和阿莉莎往来通信,没有任何大事可言。她的信件我全留着,此后有记忆模糊的地方,就拿来参照……

勒阿弗尔的消息,起初还是通过姨母,也仅仅通过她得到的。我得知头几天朱丽叶病情严重,着实让人担惊受怕。我离开的第十二天头上,终于接到阿莉莎的这封信:

亲爱的杰罗姆,请原谅,没有及早给你写信。我们可怜的朱丽叶病成这样子,我实在抽不出时间来。你走之后,我几乎日夜守护她。我们的情况,我曾请姑母告诉你,想必她这样做了。你应当知道,这几天来,朱丽叶好多了。我感谢上帝,但是还不敢太乐观。

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怎么提罗贝尔,他比我晚几天回到巴黎,给我带来他两位姐姐的消息。我关心他是因为她们的缘故,而不是我天生的性格所致。他在农学院就读,每逢放假,我总照顾他,想方设法多让他散散心。

我不敢直接问阿莉莎和我姨母的事情,就是通过罗贝尔了解到的:爱德华·泰西埃去得很勤,探望朱丽叶的病情;不过,在罗贝尔离开勒阿弗尔之前,朱丽叶还没有再同他见过面。我还得知从我走后,她在姐姐面前一直沉默不语,怎么也无法让她开口。

不久之后,我又听姨母说,订婚一事,朱丽叶本人要求尽早正式宣布,而阿莉莎却像我预感的那样,希望立即解除。她决心已定,只是板着脸,一言不发,什么也不看,怎么劝告,怎么命令,怎么哀求也无济于事……

时间就这样过去。我只收到阿莉莎一些令我极为失望的短信,还真不知道回信写什么好。冬季的浓雾笼罩,无论学习的灯光,还是爱情和信仰的全部热忱,唉!都不能驱散我心中的黑夜和寒冷。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后来,春季的一天早上,我忽然收到姨母转来的一封信——是她不在勒阿弗尔时阿莉莎写给她的。信中能说明问题的部分抄录如下:

……赞扬我的顺从吧:我听从了你的劝告,接见了泰西埃先生,同他长谈了。我承认他的表现极佳,老实说,我几乎相信,这门婚事不会像我当初担心的那样不幸。当然,朱丽叶并不爱他;但是一周一周下来,他给我不值得爱的印象逐渐削弱了。他能清醒地看待自己的处境,也没有看错我妹妹的性格;不过,他深信他所表达的爱情极为有效,自信没有他的恒心所克服不了的东西。这就表明他爱得很深。

杰罗姆那么照顾我弟弟,令我十分感动。我想他这样做,完全出于责任——也可能是为了让我高兴——因为罗贝尔和他的性格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毫无疑问,他已经认识到,担负的责任越艰巨,就越能教诲和提高人的心灵。这种思考未免超凡脱俗!不要太笑话你的大外甥女,须知正是这类想法支撑着我,帮助我尽量把朱丽叶的婚姻视为一件好事。

亲爱的姑母,你的体贴关怀,让我心里感到很温暖!……然而,你不要认为我有多么不幸;我几乎可以说:恰恰相反,因为,朱丽叶刚刚经受的考验,也在我身上产生了反响。《圣经》里的这句话:“信赖人必不幸”,过去我常背诵,却不大明白,现在却恍然大悟了。这句话最早不是在我的《圣经》里,而是在杰罗姆寄给我的一张圣诞贺卡上读到的,那年他还不到十二岁,我也刚满十四岁。画片上有一束花,当时我们觉得非常好看,旁边印着高乃依的释义诗:

是何种战胜尘世的魅力,今天引我飞升去见上帝?

把希望寄托在世人身上,到头来自身就会遭祸殃!

不过,老实说,我更喜欢耶利米那句言简意赅的话。毫无疑问,杰罗姆当时选这张贺卡,没大注意这句话。但是从他新近的来信能判断出,如今他的倾向同我颇为相像;我感谢上帝把我们俩同时拉得靠近他。

我们那次谈话,我还记忆犹新,不再像过去那样给他写长信,免得打扰他学习。你一定会认为,我这样谈他是想借机补回来;我就此撂笔,怕再写下去。下不为例,不要太责怪我了。

这封信叫我怎么想啊!可恨姨母总爱瞎管闲事(阿莉莎提到的令她对我沉默的那次谈话,究竟是怎么回事?),还瞎献殷勤,干吗把信转给我看!阿莉莎保持沉默,已经够我受的了,哼!她不再对我讲的事却写信告诉别人,这情况就更不应该让我知道啦!这封信处处让我气愤:我们中间这些细小的秘密,她都这么轻易地讲给姨母,语调还这么自然,这么坦然,这么认真,这么诙谐,叫我看着简直……

“嗳,不,我可怜的朋友!你恼火,就因为这封信不是写给你的。”阿贝尔对我说道。阿贝尔成为我每天的伙伴,是我惟一能够谈心的人。我感到孤独的时候;感到气馁,需要发点怨言赢得同情的时候,就不断向他倾诉;我陷入困境的时候,也相信他能给我出好主意,尽管我们性情不同,或者正因为性情不同……

“咱们研究研究这封信吧。”他说着,将信往写字台上一摊。

四天三夜,我是在气恼中度过的!现在朋友要给我分析分析,我自然愿意听一听了:

“朱丽叶和泰西埃这部分,我们就丢进爱情之火中,对不对?我们知道那火焰的厉害。不错!我看泰西埃就像扑火的飞蛾……”

“别说这个了,”我听他这样开玩笑不禁反感,便对他说。“看看其余部分吧。”

“其余部分?”他说道。“其余部分全是写给你的。你就抱怨吧!没有一行,没有一个词不充满对你的思念。可以说,整个这封信就是写给你看的。菲莉西姨妈将它转给你,倒是物归原主了。阿莉莎不能直接写给你,就寄给这位好婆婆,这是不得已而求其次。其实,你姨妈懂得什么高乃依的诗!——顺便说一句,这是拉辛的诗;——跟你说吧,她这是同你谈心;所有这些话,是说给你听的。两周之内,你表姐如不以同样轻松、愉快的口气,写同样的长信,那只能表明你是个大笨蛋……”

“她不大可能这样做。”

“这全看你的了!你还要我出主意吗?那好,从现在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你绝口不提你们的爱情,也不提结婚。她妹妹出了事儿之后,她懊恼的正是这个,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你要在手足之情上下工夫,不厌其烦地同她谈罗贝尔,既然你这样耐心照顾这个傻瓜。只要持续不断地让她的精神得到愉悦,其余的事儿就自然水到渠成。嘿!换了我,瞧我怎么给她写信!

“你可没有资格爱她。”

然而,我还是按照阿贝尔的主意行事。时过不久,阿莉莎的信果然又恢复生气;不过,我还不敢指望她由衷地快活起来,毫无保留地交心,那要等到即或不能保障朱丽叶的幸福,也要保障她的终身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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