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我今天像一个孩子跪在你面前,挂一脸眼泪。我把你警世的喻言记起了抄在这儿,那是因为我知道你的浪子是怎样一种人;那是因为我从他身上看出了我自己;那是因为我从我自己的心里听出了,有时候暗地里背诵着,你叫他在苦海底里喊出来的这句话:
“我父亲有多少雇工,口粮有余,我倒在这儿饿死吗!”
我想像到父亲的拥抱;受那样一种爱的暖热,我的心都融化了。我甚至于想象到原先的苦恼;啊!我想象到人们所要求的一切。我相信那种种;我就是那个人,他的心跳着,当他走出山来重见久别后家屋的蓝顶。那么我还等什么呢,不一直奔向家去;不进去?——他们在等我呢。我早已看到了他们准备的肥牛犊……停一停!别那么赶开酒宴吧!——浪子,我想起你来了,先给我讲,迎归宴以后,第二天,父亲对你说什么。啊!任凭是长子教唆的,父亲,我愿不时从这些话里听出你的声音来!
“孩子,你当初为什么离开我?”
“我当真离开过您吗?父亲,您不是到处都在吗?我始终爱您,从没有忘记过呀。”
“别强辩。我有家安置你。为了你才立的家。为了让你的灵魂得到庇护,得到合式的逸乐,得到安适,得到正务,一代代辛苦下来了。你是后嗣,你是儿子,你为何逃出家去呢?”
“因为家关住我。家,不是您,父亲。”
“这是我立的,而且是为了你。”
“啊!这不是你说的,是哥哥说的话。你,你造世界,造家和家以外的一切。家是别人造的,你负了名义,我知道,别人动了手。”
“人总需要屋顶遮头。狂妄之至!你以为可以露天睡觉吗?”
“有什么狂妄的呢?许多比我穷的人就那样过下来了。”
“那是穷人。穷,你并不。谁也不能抛弃财富的。我曾经使你出人头地,成为富人。”
“哦父亲,你知道得清清楚楚,我当初离家的时候,我把我的财宝能带的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财产于我何用呢?”
“所有你带走的财产,你都胡乱的浪费了。”
“我把你的黄金换欢乐,把你的训戒换幻想,把我的纯洁换诗,把我的质朴换欲望。”
“难道就为了这样,你节俭的父母才尽力传授给你这许多德行吗?”
“为了让我受一种更美的火焰来灼吧,也许是一种新的狂热把我点着了。”
“想想摩西在圣树丛里看见的那种纯洁的火焰吧:它发光而不燃烧。”
“我见识过燃烧的爱。”
“我倒想教给你清凉的爱哩。你看,一转眼完了,给你留下了什么呢,浪子?”
“这些欢乐的记忆。”
“以及欢乐后接上来的贫困。”
“在贫困中,我觉得接近你了,父亲。”
“那么是困苦逼你上我这儿来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倒是在沙漠的干燥中我最爱口渴呢。”
“你的困苦使你更觉得财富可贵了。”
“不,满不是!你听不懂我的话吗,父亲?我的心,什么都空了,只装满了爱。用了我所有的财产,我买了狂热。”
“那么你远离了我幸福吗?”
“我不曾觉得远离了你啊。”
“那么是什么东西催你回来的?说。”
“我不知道。也许是懒吧。”
“懒,孩子!怎么!倒不是爱?”
“父亲,我告诉过你了,我从没有比在沙漠里更觉得爱你呢。可是我倦了,每朝都倦于觅食了。在家里,至少吃得好。”
“对了,家里有仆人侍奉。这样看来,引你回来的倒是饥饿。”
“也许还有卑怯,疾病……那种朝不保夕的食物到底使我一天天懦弱下来了;因为我吃野果,吃蝗虫,吃蜜。不安的生活,当初倒激动了我的狂热,我越过越坏了。夜里,当我受寒了,我就想起我父亲家里有床给我铺好的;当我断食了,我就想起我父亲家里有丰富的菜肴总保我吃不尽呢。我屈服了;再挣扎下去,我觉得再也没有勇气,没有气力了,然而……”
“那么你就觉得过冬发胖的小牛好了。”
浪子呜咽着,将面孔直扑到地上:
“父亲!父亲!甜橡实的野味,不管怎样还留在我的嘴里呢。没有什么东西会盖住那种味。”
“可怜的孩子!”父亲一边把他扶起来,一边对他说,“我也许对你说得太凶了。你的哥哥要这样的;这儿是他作主,他要我对你说:‘你在家以外,永远不会得救。’可是听我说:是我造你的;你心里有什么,我都知道。我知道什么东西催你出门的;我是在前头等你。你该叫我啊……我在那儿呢。”
“父亲!那么我不回来也可以找到你了?”
“如果你觉得没有力气了,你自然可以回来了。现在去吧;到我给你预备好的房间里去吧。今天够了;你休息吧;明天跟你的哥哥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