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终于到了奥斯泰利兹桥,南维尔美人号就停泊在这里。
夜色中充满了淡淡的、甜甜的香味,那是船上装载的新木材发出的。
在河流的阴影里麇集着整整一个船队。上下起伏的波浪摇晃着油灯,纵横交错的铁链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路瓦老爹要回到自己的船上,必须走过用跳板连接起来的两条驳船。孩子搂着他的脖子,他感到有些不便,两条腿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迈步往前走。
夜色多么浓重啊!
一盏小灯照亮了船舱的玻璃窗,门底下有一道亮光透出来,南维尔美人号的睡意因此显得更浓了。
路瓦大妈的声音从船舱里传出来,她一边忙着做饭,一边在责骂孩子:
“你还有完没完,科拉丽?”
要想退缩已经来不及了。船家推开门走了进去。
路瓦大妈身子冲着火炉,背朝着他,但她听出了他的脚步声,她没有转身,说:
“弗朗索沃,是你吗?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土豆在劈啪作响的油里炸着,锅里冒出的热气扑向打开的舱门,船舱的玻璃窗变得模糊起来。
弗朗索沃把孩子放在地上,可怜的小家伙忽然来到了温暖的房间里,感到两只冻得通红的小拳头不再僵硬了。
弗朗索沃面带笑容,用显得过于温柔的嗓音说:
“真暖和……”
路瓦大妈转过身来。
她面朝她的男人,指着站在房中间的那个衣衫破烂的孩子,怒气冲冲地嚷道;
“这是怎么回事?”
不!即使在关系最融洽的夫妻之间往往也有这样的几分钟。
“一件意外,哈哈!一件意外!”
船家用大笑来掩饰自己的窘态,他恨不得此刻还是在街上。
他的老婆在等他解释,用可怕的凶恶眼神望着他。他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一双哀求的眼睛像受到了惊吓的狗。
他的父母把他抛弃了,我发现他在人行道上哭。
有人问:
“谁要他?”
我回答:
“我。”
警察分局长对我说:
“把他领回去吧。”
“对不对,孩子?”
路瓦大妈大发雷霆:
“你是疯了,还是喝多了!还有比这更蠢的事吗?你难道是想让我们贫困得死去吗?你认为我们很富有吗?你认为我们吃的面包太多了吗?睡觉的地方太大了吗?”
弗朗索沃的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子,没有回答。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看看你那样儿!再看看我们!你的船破得就像我的漏勺!你居然还有兴头去捡别人扔在阴沟里的孩子玩!”
可怜的人,其实,这些话他全都早已经对自己说过了。他不想再解释什么了。他就像一个在听对自己的宣判的犯人那样耷拉着脑袋。
“麻烦你把这个孩子给我送回到警察分局去。如果分局长不肯把他收下,你就对他说是你的老婆不答应。你明白了吗?”
她手里攥着长柄的小平底锅,作出威胁的手势,朝他走过去。
船家答应遵从她的意思。
“好啦,求你别生气啦。我原以为我做对了。看来,是我弄错了。
“别再讲了,你是不是应该立刻把他送回去?”
老实人顺从的态度稍稍平息了路瓦大妈的怒火。也可能是她想象到了自己的一个孩子被孤零零地扔在了大街上,可怜巴巴地望着过往的行人。
她转过身去把长柄小平底锅放在火炉上,口气粗暴地说:
“今天晚上看来是不可能了,警察分局已经关门了。既然你己经把他带回来,你就不能再把他送回到街上去。我们就留他过这一夜,不过明天早上……”
路瓦大妈的火气突然又大起来,她使劲地拨火……
“不过明天早上,我发誓,你非得给我把他送走不可!”
片刻的沉默。
女主人气冲冲地摆餐具,玻璃杯被碰得叮当乱响,刀叉随手乱扔。
科拉丽吓得一声不吭地缩在一个角落里。婴儿在床上啼哭,捡来的孩子专注地看着烧得通红的炭火。也许打他出世以来,他还从来没有看见过火呢!
等他坐到了饭桌前,脖子上围着一条餐巾,盘子里盛着一块土豆,这又是另外的一种快乐。
他像下雪天被人用面包屑喂食的红喉雀那样用心咀嚼着。
路瓦大妈生气地给他添菜,内心里却多少有点被这个瘦小孩子的胃口感动了。
小科拉丽很高兴,她用手中的勺子去抚摸他。
路瓦低垂着头,不敢抬起眼睛。
把饭桌收拾好,安排孩子们睡下以后,路瓦大妈坐在炉火旁边,把小男孩夹在膝头中间,准备给他稍微梳洗一下。
“脏得像他这样,没法让他睡觉。我敢打赌,他肯定从没见过海绵和梳子。”
孩子像个陀螺似的在她双手间来回转动着。
说真的,梳洗干净以后,这个可怜的小家伙长着鬈毛狗那样的粉红鼻子,一双圆圆的小手红得就像小苹果似的,相貌还很漂亮。
路瓦大妈满足地望着她的成果。
“他大概有几岁?”
弗朗索沃赶紧放下烟斗,他很高兴自己终于又得到了重视。
整个晚上这还是头一次主动跟他说话,问他一句话几乎等于获得了饶恕。
他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绳子。
“有几岁,哦!哦!我马上就可以告诉你。”
他拦腰抱起小家伙,开始用绳子像缠绕克拉姆西的树木一样缠绕小家伙。
路瓦大妈吃惊地望着他。
“你在干什么?”
“我得量量看啊!”
她从他手里抢过绳子,用劲扔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我可怜的老公,看你这些怪癖有多蠢!一个孩子不是一棵小树。”
不幸的弗朗索沃,今天晚上他运气不太好!
他羞得脸红了,缩了回去,这时候,路瓦大妈把小家伙安顿在科拉丽的床上睡下了。
小姑娘睡着了,紧握着拳头,她把床上的全部地方都占满了。
迷迷糊糊中,她感到有个什么东西塞到她旁边,她伸出胳膊,把他推到角落里,胳膊肘顶住了他的脑袋,转过身去又睡着了。
灯灭了。
包围了船的塞纳河水啪啪作响,轻轻地摇晃着这所木板房子。
可怜的小弃儿浑身感到温暖的舒适,他带着一种陌生的感觉睡着了,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如同温柔的手一般,在他闭上眼睛时抚摸他的脑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