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晚上,佩葛酩酊大醉地来到停车站。这是他抓住亚哥与菲洛梅尼的后一天,他作为亚哥的司炉又上了608号机车。就从这时起,他不讲一句感谢的话,神态忧郁,好像不敢看他的上司似的。但是亚哥感到,他渐渐地表现出反抗,拒绝服从。亚哥一叫他做事,他便小声最后,是干脆一言不发。这块摇动的钢板,这个从前如此紧密地将他们俩连接在一起并把他们带走的小桥,此刻完全成了两个劲敌相遇的狭窄危险的平板。他们的恨意疯狂的兹长,火车风驰电掣般地驶去,他们要是稍有顶撞,就会有一场灾难降临。而这一天的晚上,亚哥看到佩葛喝得酩酊大醉,便非常的当心。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还清醒,就不会有太严重的问题,只有在他喝醉的时候,才会兽性大发。
应该六点钟出发的火车,已经晚点了。当人们把士兵像赶绵羊似的让他们上了载牲畜的车皮时,已经是夜里了。火车严重地超载了,士兵们像物品一样被堆放在车箱里,以致他们只得一些人坐在另一些人身上,有些人还只得站着,挤得连胳膊都无法动一下。一到巴黎,另一列火车已经等在那里,将把他们运送莱茵河那边去集中。在这次紧急的行军中,士兵们个个无精打采。但是,当人们把烧酒发给他们的时候,当许多人分散到邻近的小酒店的时候,便显出一种狂热而粗暴的快活,他们满脸通红,双目游移不定,不听大脑使唤。索性大声唱歌,歌声盖过了火车的轰鸣。
亚哥立刻注视了一下天边,那里布满了雷雨前的乌云,遮住了星星。酷热的夜晚死气沉沉而随着火车开动而吹过来的风,本来总是那么地凉爽,也好像是湿热的。眼前除了几盏信号灯,一片漆黑。他增加蒸汽的压力,去越过阿夫勒尔到圣罗曼的大斜坡。尽管对608机车进行了几个星期的研究,但是还是无法控制,他太年轻、放肆,它的青春怪癖,令他吃惊。这一晚,他觉得它的脾气特别的犟,特别的古怪,要是稍稍多加几块煤,就要飞快加速。因此,他一面把手按在方向盘上,一面监视着司炉的态度也是那么反常。有一盏小油灯照亮了水准表,让平台有半明半暗的亮光,而烧红的炉门则把它变成了淡紫色的。他看不清佩葛,有两次,他意外地感到什么东西从他的脚边轻轻地擦过,好像是手指的摸索。但是,无疑地,这只是醉汉的一种笨手脚的动作,因为,他听到了,在车轮的隆隆声中,他爆笑着胡作非为疯狂地打碎煤块,挥舞着煤产。每一分钟,他都打开炉门,把过多的燃料,往火炉的铁栅栏上乱扔。
“够了!”亚哥大声地喊道。
另一个却置若罔闻,继续着疯狂的行为,而当司机捏住他的胳膊时,他转过身来,威胁他,终于挑起了争吵,酒精已使他血液沸腾,正在寻找着发泄呢。
“不要动我,不然我就揍你!……我要让车子飞起来!”
火车现在从博尔贝克至蒙特维尔的高地上全速前进。除了在指定的加水地点之外火车会直抵目的地。一列巨大的火车,十八节车厢,装载着、塞满了当成牲畜的人,在不断地隆隆声中,粗野的士兵对着黑暗,唱着歌,声嘶力竭地唱着,如此大声地叫喊着,以至盖住了车轮的隆隆滚动声。
亚哥用脚重关上炉门。接着,一面操纵着注射器,一面仍然忍着性子说:
“火已经太旺了……要是您醉了的话,就去睡吧。”
立即,佩葛又打开炉门,死命地往里加煤,恨不得让这列车立即爆炸,他的怒火已经冲破了一个司炉的责任心。于是亚哥弯下腰去亲自把炉灰箱的杆条放低点儿,至少可以减少通风,不是司炉突然向他反扑、撞他、推他,要把他抛到轨道上去。
“无赖,那么就为了这个!……是不是?你想说我已经掉下去了,阴险的家伙!”
他重新抓住煤水车的一边,他们两个双双滑倒,滚在了一起。他们咬紧牙关,不说话,彼此都竭力要对方从这个狭小、只有一根栏杆关住的出口的地方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