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已被撕碎,她憎恶这个男人,他是她惟一想得到,而已属于他人的一个男人。既然她已有了力气去死,她只能去死。
芙洛尔站了起来,离开了这个岩石的洞穴。她毫不迟疑,因为她已本能地找到了她该去的地点。她再度抬起头,朝着天上的星星看了一眼。她知道,已然是九点钟了。当她走到铁路线的时候,一列火车飞快地从下行轨道开了过去,这好像令她感到快活:一切都很正常,人们明显已经清除了这条道路,可另一条,肯定还阻塞着,由于还没有恢复交通。从那时起,她就在这片荒凉寂静的土地上沿着篱笆行走。她一点也不着急,在九点二十五分巴黎快车到达以前,不会有其他任何的火车要经过这里,她始终迈着小步,顺着篱笆走,在十分安静和浓浓的黑影中,就像她平常在这些荒凉的小径上散步一般。可是,她在到达隧道之前,越过篱笆,接着在同一条轨道上游荡,向着快车来的方向走去。好像她通常每次去隧道那边看望奥齐尔那样,为了避开守护员的视线,还得施展点诡计。在隧道里她始终向前行走。可是已不像另一个礼拜那样,害怕转过身来会弄不清楚自己去的明确方向和位置。这隧道里的疯狂情景,不再打击她的脑壳,这穹隆的建筑,这摧枯拉朽似的雷鸣声响,使所有的事物、时间和空间都变得让人感到压抑沉闷。然而,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不做理性的思考,甚至连想都未想它她仅有一个坚定不移的决定:朝前,如果没有遇到快车,就一直向前,就算看见机头的发射灯,她还是笔直对着它走去。
然而,芙洛尔觉得惊奇,以为自己这样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了。她所希望的死亡是那么地遥远啊!或许,她这样慢慢地走上几公里,也不会遇到火车,这一想法让她一时感到失望。她的双脚已经疲惫,莫非她不得不坐下,或是横躺在铁轨的当中等待死亡吗?出于一个处女和女战士的本能,她需要一直走到底,挺直身子死去。可当她在十分远的地方,发现快车的车灯像漆黑夜里惟一一颗星星在闪烁的时候,毅力被唤醒了,重新推动她朝前行走。火车还未到达隧道,没有一点声音报告它的到来,只是这欢快活跃的火焰逐渐地增大。她那高大柔软的身躯,像一座雕像那样地挺立着,她的两腿有力地摆动着,如今她迈开大步,而不是奔跑,勇往向前,就如同是走近她的一个朋友,或是要赶完一段路。可是火车立刻进入了隧道,恐怖的轰鸣靠近了,暴风般的气息震撼着土地,星星一直在增大,在黑暗的夜空中,就如同是一个眼眶,车灯就是一只突出的巨大眼睛。这时,在一种没法解释的感情的主宰下,她或许纯粹只是为让自己单独死去,她一方面顽固地迈着英雄的步子,另一方面掏空自己的口袋,将一块手帕,一串钥匙,一段绳子,和两把小刀等包成一包,全放到了路轨旁。她甚至掀掉脖子上的披肩,解开钮扣的胸衣,已被拉掉了一半。在愈来愈沉重的车轮轰鸣中,那只巨人的眼珠已变成了一堆炭火,一只喷射火焰的炉火口,怪物的气息来到了,她已感到了它湿而热。为了不错过这部机车,她一直行走着,一直朝着这烈火口走去,就像是黑夜里的一个昆虫被火光吸引,迷恋住了一般。在这恐怖的相撞之中,在这相互的拥抱当中,她如同一个女斗士被最后的抵抗所掀起,依然挺着胸膛,她要扑灭这个巨人怪物,将它撞倒在地。她的头整个儿地撞上了头灯,车灯熄灭了。
只是在一小时以后,人们才来收拾芙洛尔的尸体。司机很清楚地看到这张苍白大脸向着机车走来,她的出现,奇怪而让人感到可怕,活跃的光线扫射过来,湮没了她,当车灯突然熄灭的时候,火车周围便是漆黑一片,随着雷鸣般的车轮的滚动,他觉得有一个死者从旁边掠过,全身打了一个寒颤,出了隧道,他拼命地向守护人叫喊出了事故。可是,只是到了巴朗坦他才能讲述,刚刚有一个人在那儿被压死。肯定这是一个女人,混在脑壳残骸里的头发,还胶在被撞碎的车灯的玻璃上。被派去寻找的人们找到尸体时,看见她的躯体像大理石般地洁白,无不感叹不已。猛烈的冲击将她抛到了上行的线路上,头部已经模糊不清,四肢却没有丝毫伤痕,衣服有一半已被撕开,露出纯洁有力的躯体,给人一种可欣赏的美感。围在她的四周的男人们都默然不语。她一定是自杀。逃避可怕的责任这一想法压在她的心底,把她逼疯了。
从午夜起,芙洛尔的尸体就抬到了低矮的房间里,安放在她母亲尸体的边上。人们在地上放了一块床垫,又在两个尸体之间重新点上一支蜡烛。法齐的头一直倾斜着,扭曲的嘴巴含着痛苦的微笑,如今,她的瞪得大大的眼睛,如同是在注视着她的女儿,拼命地盯着她。而在这孤寂和深深的宁静中,人们听到,四处都有米萨尔寻找一千法郎时发出的沉闷的声响和上气不接下气的叹息声,他又开始他的搜索了。火车依照规定在每次间隔期间,从这儿经过,在两条轨道上交叉着开走,交通刚刚恢复。它们带着机械的全能力量,无情地从这儿经过,对这些悲剧和这些犯罪行为,漠不关心,也一无所知。
那些跌倒压死在车轮下面的不认识的人群,同它有什么相干!人们已抬走了死者,擦洗干净地上的鲜血,再次启程奔向远处,奔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