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始终在抽噎的佩葛,拿起那把已然裂开的斧头,向着它的脑门,只一下,就结果了它的性命。杀气腾腾的田野立刻安静了下来。
经过了两个小时的等待,救援人员最终来到。碰撞的时候,车厢是都朝路的左边翻倒的,因此清理下行的工作几个小时就完结了。人们开来了一部调度机车,拉来了一列三节车厢的火车,自卢昂带来了省长办公室主任,帝国检查官,公司的工程师以及几名医生,整整一大帮慌慌张张,忙乱的人。巴朗坦车站站长贝西埃尔在这里已经随同一个班组人员在清理那些残留物。一阵骚乱,奇特并且紧张的劳动,控制着这个平常这般平静、荒凉的偏僻角落。那些健康而没有受伤的旅客,狂热,兴奋,慌乱,需要活动;某些人去寻找车厢,可一想到要重新登上这些车厢,心内就感到害怕;另一些人发觉甚至找不到一辆两轮车,已经开始担心,不知到哪儿吃饭,睡觉,大伙都要到电报局去拍电报,有几个人已由于带着电文步行到巴朗坦去拍了。在公事行政部的协助下,当局开始进行事故情况调查工作,这段时间里,医生连忙着手包扎受伤人员。在这一大堆的血泊当中,许多人还昏迷不醒。另一些人,由于受到钳子和针的刺激,发出微弱的呻吟,那里总共有十五个死者和三十二个严重受伤的乘客。死者还是留在地上,顺着篱笆排列着。面孔向天,等着确定他们的身份。仅有一个金发玫瑰色脸孔的小个子助理检查员热情地照料这件事,他搜查他们的口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纸张、卡片信件,能够让他记下他们的名字或地址,以便贴上标签。他的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张口结舌的人,由于,尽管这方圆大约几里地的地方没有人家,可是有三十来个好奇者已赶到,不知这女人、男人和孩子们是从哪儿来的;然而他们什么也帮不上忙,却妨碍了他的工作。四月清晨绚丽多姿,在这块杀气腾腾的旷野上奏响它的胜利凯歌,驱散了笼罩整片大地的黑烟、灰尘、浓雾和蒸汽,和煦的阳光,撒下了万道金光,令垂危者、死者、腹部破裂的莉春号和一大堆的废墟,沐浴在温柔快乐之中,负责清除工作的班组人员,就如同是一群修复一个被过路行人一脚踢翻的蚁穴的蚂蚁,在阳光下忙乱地工作着。
雅克一直昏迷不醒,塞微莉娜叫住一个经过的医生,哀求他给他治疗,医生刚给年轻人检查过,没有找到任何外表面的创伤,可他担忧他有内伤,由于,从他的嘴里不断地有一条细细的血丝流出,可他还不能作出明确的诊断,建议尽快将受伤者抬走,放在床上,避免振动。
人们的手碰到雅克的身体,他痛苦地微微喊了一声,再次睁开眼睛,这一次他认出了塞微莉娜,迷迷糊糊结结巴巴说:“将我搬走,将我搬走!”
芙洛尔俯下身去。他把头转了过去,也认出了她,可是,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了孩子一样的恐惧,在愤恨和惊奇中避开了她,转向塞微莉娜。
“搬走我,立刻搬走我!”
因此,她甚至用你的称呼问他,似乎这里只有他们两一般,而没有认识到芙洛尔也在这儿。
“到莫弗拉十字房去,你同意吗?……如果不妨碍的话,它就在前面,我们将到家中了。”
他接受了,战栗的眼光始终转向另一个。
“立马到你想去的地方!”
芙洛尔一动不动地站着,在这恐怖的憎恶目光下,她面色苍白。在这很多无辜的人被杀害的情况下,她并未达到杀死他们两个的目的,女的未受丝毫创伤地走出来了,他,如今也有可能脱离危险,她所得到的结果,只是使他们更加接近,让他们一起进入这偏僻孤独的房间,一同过着恩爱的生活。她将看见他们被安顿下来,情人得以治愈,在那儿休养,情妇细心地照料他,日夜守侯在他的身旁,因此得到接连不断的爱抚。他们一道远离尘世,在这绝对的自由当中,延长着因这场灾难所带给他们的蜜月。她觉得浑身冰凉,她的目光凝视着死者。她杀死了他们而自己却什么也未得到。
芙洛尔对这场杀害的场景瞟了一眼,此刻,她发觉那些先生正在询问米萨尔和卡比什,肯定他们是司法部门的人员。
的确,这是帝国检查官和省长办公室主任正在努力弄明白,这辆平板车为何会横在铁路中央的。米萨尔没法提供任何确切的情况,他坚持说自己没有离开岗位。他也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他肯定地说,他正转过身体照看他的仪器。至于卡比什,他仍然惊魂未定,说了一大通模糊不清的故事,说他为什么会出差错,是因为想去看看死者,让马留在那儿,又说,他的马是怎样地独自离开,年轻的姑娘未能阻止住,等等,颠来倒去,混乱不堪一直没法让人弄清楚事故是如何发生的。芙洛尔冰冷的血重新冲动起来,她需要孤独和自由,她不需要任何的帮忙,要独自地考虑问题,作出决定,该走哪一条路。等着人们来烦他,向她提出无穷的问题,有何好处呢?人们也许会逮捕她,因为她不但犯了罪,并且玩忽职守,人们会要她承担责任的,可是,她始终留在那里,由于只要雅克不离开,她是不会走的。
在塞微莉娜的一再恳求下,佩葛最终找来一副担架,同一个同伴一起把受伤者抬走。医生还作出决定,得到年轻的太太的同意,将列车长亨里也抬到她家里去。亨里彻底像个受了脑震荡的病人,呆头呆脑,在抬走雅克之后,人们也把他抬走了。
塞微莉娜俯下身去,由于雅克的领扣扣得太紧了,她把它解开。她公然地在雅克的眼皮上吻了一下,盼望给他一点勇气,来承受这般动的痛苦。
“别害怕,我们会快乐的。”
他微微一笑,也给了她一吻。对芙洛尔来说,这一定是最最痛心的事,这说明塞微莉娜从她身旁永远地拉走了他。现在她感到她的血液如同潮水般地奔流,伤口已然无法治愈。
人们刚把雅克抬去,她就放腿逃跑,可是,在经过矮房子的时候,她透过玻璃窗,看见了死者的房间,母亲身边的那支蜡烛仍然点着,在大白天的亮光中显得微弱而无力。在事故发生的这段时间里,死者依然独自留在那儿,半侧着头,瞪开着眼睛,卷曲着嘴唇,仿佛在注视着这次撞击的发生和很多她不认识的人一个个死去。
芙洛尔没命的奔跑,到了连接多昂维尔大道的拐角处便转了一个身,向左冲进荆棘丛中。她熟悉这块土地的每个角落,从这时起,如果宪兵来追捕的话,就不容易抓到她了。因而,她立即停了下来,不再奔跑,用慢步的方式接着前进,向隧道上面的一个洞穴,那个她在感伤的日子里喜欢躲藏的隐蔽处走去。她仰起眼睛,看见太阳已升到正午的位置。他走进这个洞穴,将身体躺在坚硬的石头上,两手枕在颈后,一动不动,开始思考。这时,她可怕地觉得内心空荡荡的。感到自己仿佛已经死去似的,手脚逐渐地变得沉重麻木。这并不是她对这回无益杀害的忏悔,由于,她还必须作一番努力,才可以找回她的悔恨和耻辱感。但是,她现在已感到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雅克已经看到了她阻止马匹前进的举动,她刚才才明白,忽然避开她的目光,正是对她的一种讨厌,将她看成像凶神恶煞般地恐怖。他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另外,既然没有击中他人,也就必须自己去死。她将立刻去自杀。她没有任何别的希望,自从她平静、理智地躺在这里起,她就觉得这是绝对必要的,惟一阻碍她起来寻求自杀武器的,是她全部身体已被疲劳所压垮。而是,在这一半昏迷状态下,对生的眷恋和对幸福的渴求又升上心头:既然她让其它两个幸运地自由自在地共同活了下来,她也梦想能得到最后的幸福。为何不等到晚上,跑去跟奥齐尔会面?他爱恋她,肯定会保护她。这些想法让她变得温柔起来,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面前一片漆黑,没有美妙的梦境。
芙洛尔醒来时,已是深夜了。她昏昏沉沉地摸了摸她的身旁。触到一块光秃秃的石头,忽然,想起自己是睡在这儿,就像是一声霹雳,立刻令她感到:必须去死,这是一种无法改变的必要性。似乎是,面对着还有生的可能而流露出来的卑怯的温柔,柔弱无力,以及疲惫不堪,一下子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不!死是惟一可行的。她不可以在这血泊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