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的人惊惊慌慌成群结队飞逃到安全地带去,在笔直的大路的渐离渐远的远景中人行道上是黑压压的人群。而且在这些白色房子中间升腾着一阵喧哗,这股人流在扩张的巴黎的心脏里滚动着,一股强烈而甜蜜的气息令人感到巨人的爱抚。
德,勃夫夫人,有她的女儿勃郎施陪着她,正同居巴尔夫人在一面橱窗前注视着一件半制成的服装的陈列品。
“啊!你瞧,”她说,“这件葛的衣服只卖十九法郎七十五生丁!”
那些衣服用细绢带子系在四方的纸盒子里,折叠的方式只露出了蓝色和红色刺绣的边缝;而在每一个纸盒子的一角上,有一幅版画表现着全制成的衣服,由一个像公主样子的年轻女人穿在身上。
“天哪!这个再多也不值了,”居巴尔夫人悄悄说。“只要它一到你的手里,就会成了真正的破布片子了。”
自从德,勃夫先生由于痛风症的发作被钉牢在一张椅子上以后,她们就亲密起来了。妻子容忍了情妇,她情愿这种事发生在她的家里,因为由此她可以得到一点零碎钱,这笔钱是她的丈夫必须竭力克制自己容忍别人盗取的。
“好啦!我们进去吧,”居巴尔夫人又说。“一定要看看他们的展览……你的女婿不是同你约定了要在里边跟你碰头吗?”
德,勃夫夫人没有答话,她的目光茫然了,一心一意地望着那一大串马车,这些车一辆又一辆地打开了,老是放出了一些顾客。
“是的,”勃郎施终于发出柔弱的声音说。“保尔从部里出来以后在四点钟左右一定会到阅览室来接我们。”
他们结婚有一个月了,瓦拉敖斯在南方度过了三个星期的休假之后,新近又复了职。这个年轻女人已经长得像妈妈那样健壮,肉鼓鼓的像是结婚后长胖了。
“可是你看,戴佛日夫人在那边哩!”伯爵夫人眼睛望着刚刚停下来的一辆轿车喊着。
“啊!你相信会有这种事吗?”居巴尔夫人悄悄说。“在这么一些事故之后……她一定还在替四季商店的火烧流泪哩。”
果然是昂丽叶特。她望见了这几位太太,露出快乐的神情,在她那现代化安然的风度下隐藏起她的失败,走向前来。
“唉呀!是的,我要来转一转。最好是亲自来看一看,你说是吧?……啊!我们同慕雷先生始终还是好朋友,尽管自从我参加了那个敌对的商店以后人们说他很生气……在我这方面,只有一件事情是我不能原谅他的,那便是他把那件婚事怂恿成了,你们知道吗?那个约瑟,同我的养女德,芳特奈尔小姐……”
“什么!这事做成啦?”德,勃夫夫人插嘴说。“多么可怕呀!”“是的,我的亲爱的,而且专门是为了叫我们丢脸。我是了解他的,他的意思就是说我们上流社会的女孩子们只配跟商店的小伙计们去结婚。”
她提起兴致来了。四个人全在门口的拥挤中间停留在人行道上。可是人流渐渐地把她们卷了去;她们顺随着这个潮流,没有意识地身子像是被抬起来通过了门口,为了叫对方听得见便更高声地谈话。现在她们在一问一答地谈论着玛尔蒂夫人的新闻。据说那个可怜的玛尔蒂先生,在几次猛烈的家务争吵以后,害了极度的神经错乱症:他大量地挖掘了地下的宝藏,他掏空了金矿,他用金刚钴和宝石装满了一些垃圾车。
“可怜的老好人!”居巴尔夫人说,“他老是穿得那么破烂,现出他那份劳碌奔走的教师的谦卑样子!……可是那位太太呢?”
“目前她在靠她的一个叔父过活,”昂丽叶特回答,“这个叔父是一个正直的老人,在他丧妻以后,他退休到她的家里去……再说呢,她一定要到这儿来的,我们会看到她。”
一片惊奇的景象使这几位贵妇人停住不动了。在她们面前,这个店家展开了,正如广告上所说,这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家店。如今中央的大厅从这一头一直到那一头,打通了十二月十日街和圣奥古斯丹新街;同时在左右两面,像教堂里的侧廊,是更狭窄的蒙西尼大厅和米肖狄埃大厅,它们也是毫无遮拦地沿着两条街贯通下去。在悬空的楼梯和浮桥的金属骨架中间,有些厅房在各处扩大了十宇路口的面积。内部的布置已经改变了:现在,零头物品是在十二月十日街上,丝绸部是在正中央,手套部是在里面,占据了圣奥古斯丹厅房;从正门的新前厅,抬起眼睛来,始终可以望得见寝具部,这一部从三楼的这一顶端移到另一顶端去了。各部的数目高达五十个之多;几个新设的部,就在当天揭幕;另外几个已经变成非常重要的部,为了便于销货,只需简单地加以划分;由于业务的继续增高,为了应付新的季节,单是职工都已经增加到三千零四十五名了。
使那几个贵妇人停下来的是白色物品大展览的豪华场面。首先在她们的四周,是那间前厅,那是一间用镶木细工铺地、用明亮的玻璃砖构成的厅房,内中的低价陈列品扣留住贪婪的人群。其次是埋没在灿烂白光的几道走廊,如北极光的狭道一般,完全是一片雪的国土,展现出悬挂着银鼠的无边无际的大平原,展现出在太阳下辉耀的冰堆。人们又看见了外面橱窗里的白色,可是更有生气,更广阔,发出熊熊大火的白色火焰,从这个庞大内厅的这一头烧到另一头。一切都是白的,每一部的白色物品全集中了,这是一片白色的泛滥,一颗白色的星,它那凝固的光辉首先令人眼花缭乱,使人在这一律的白色中间分辨不出详细的情景。人们的眼睛立刻就习惯了:在左方,蒙西尼大厅排列成一些麻织品和白洋布的白色海角,一些床被单、餐巾和手帕的白色山岩;同时在右方,被零星杂货部、帽袜部和毛织品部占据的米肖狄埃大厅,陈列出一些用珍珠母钮扣搭成的图案,一片用白色短秣建筑起来的堂皇的装潢——一间罩着白色麦尔登呢的整个的房间,有一注光辉射向远方。然而最耀眼的,是中央大厅里的丝带和披肩,手套和丝绸。那些柜台在丝绸和丝带、手套和披肩下看不见了。围着铁的小圆柱子,缠起一些起泡泡的白洋纱,各处系着白色的薄绢。楼梯罩着白布,交替使用白棉布和斜纹布,沿着栏杆,围着厅房,一直升到三楼去;而且这个白色的阶梯装上了翅膀,像是天鹅在飞翔,一瞬即逝。然后是从穹隆上降下来的白色,一片垂落的绒毛,一片大团子的雪花:一些白色的被头,一些白色的脚垫子,像是悬挂在教堂的旗子上,在空中飘动;横越过去的长射程的镂空花边,像是吊着的嗡嗡叫着不动的几群白色蝴蝶;各种花边在四面八方颤动着,像是飘浮在夏天空中的游丝,使空中装满了它们的白色气息。而且最令人惊叹的,成为这个白色宗教的祭坛的,是在正厅里丝绸部柜台上方从玻璃天窗垂下来的白帷帐的天幕。洋纱、棉纱和富有艺术性的镂空花边发出微波流动着,同时非常富丽的刺绣的绢网和撒上银箔的东方丝绸,充作这个匠心的装潢的底子,托出幕屋和寝室。真可以说,这个宽阔的处女的白色大床,如在传说里那样,在等待着白雪公主,她总有一天要披着新娘的白纱仪表堂堂地到来的。
“啊!真不寻常!”几个贵妇人反复说。“这是从来也没见过的呀!”
她们不厌烦地歌唱着整个店的料子所唱出的白色的赞歌。慕雷还从来未曾作过比这更宏大的壮举,这是他的陈列艺术天才的绝顶表现。在这种如土崩瓦解的白色下面,在这种像是从裂开的盒子偶然落出来的显然无秩序的织物中间,是有一种谐和的节奏,白色在它的一切调子里追随着发展着,它随同一个大师的遁走曲的复杂演奏法降生了,扩张了,喜气洋洋了,它的继续的发展带着人们的灵魂进行一次不断高扬的飞翔。一切都是白色的,而且绝不是一色的白色,是各式各样的白色,这一种赛过那一种,互相排斥,互相竞赛,达成一种光彩,它就是光明的本身。开头是白洋布和麻织品的无光泽的白色,是法兰绒和布料子的不鲜明的白色;其次来了丝绒,绸子,缎子,一种上升的音阶,白色渐渐点着了火,终于在折叠的边缝上燃起了小小的火焰;而且这白色从透明的窗帘里飞去了,带着那些洋纱,花边,尤其是那么轻飘的绢网一一它们像是尾音听不清的音符一一变成了自由的火光;同时几段东方丝绸的银箔,在巨人的寝室里,唱得更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