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黛妮丝接触到使她来谈的问题。
“伯伯,您不能这样呆下去。必须作一个决定才行。”
他不停住脚步答话了。
“当然,可是你要我怎么办呢?我曾经努力把货卖出去,可是谁也不来……天哪!总有一天我将关了店门,然后就走出去了。”
她知道这次破产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在这样的顽强的命运之前,债权人情愿有所谅解。一切都巳经付光了,她的伯父只有简单地走向马路上去就行了。
“可是以后你要作什么呢?”她喃喃说,她想转一个弯儿以便触到她不敢表明的建议。
“我不知道,”他回答。“随便人家叫我作什么吧。”
他改变了他的路线,从餐室走向店头的橱窗;现在他每一次都用阴郁的目光注视着那装着被遗忘的陈列品的令人伤心的橱窗。他甚至不抬起眼睛看看妇女乐园的胜利的门面,那一长排的建筑一望无边,从左到右全面占据了一条街的两端。这是一种彻底的被消灭,他再没有力气发怒了。
“伯伯,听我说,”黛妮丝很感到为难终于说,“或许有一个位置给您……”
她又停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
“是的,他们派我来向您提出一个稽査的位置。”
“在哪里?”鲍兑问道。
“天哪!在那边,在对面……在我们的店里……六千法郎,一件不受累的工作。”
猛然间,他停立在她的面前。然而,他并未如她所害怕的那样愤怒起来,却是面色变得惨白,他被压服在一种伤痛的情绪、一种辛酸的忍让之下了。
“在对面,在对面,”他叽叽咕咕地反复了好几次。“你要我到对面去吗?”
黛妮丝本人也受了这种感动的影响。她又看见了这两个店家的长期斗争,她曾经随同给日内威芙和鲍兑太太送葬,她亲眼目睹老埃尔勃夫的倒闭,被妇女乐园扼死在地上。而叫她的伯父进人对面去,戴着白色领带来回地走,这个主意使得她那怜悯而又反感的心脏跳起来。
“你瞧,黛妮丝,我的女儿,这是可能的吗?”他简单地说,同时他扭捩着他那颤抖的可怜的双手。
“不,不,伯父!”在她那公正而善良的全部生命的跃动中她喊起来。“这是不应该的……原谅我,我请求您。”
他又徘徊起来,他的脚步重新搅动了这个店家如坟墓一般的空虚。当她离开他的时候,他在这种大绝望的顽强的运转里,来回地走,永远在走,这种运转是本身自己转动的,可是绝对不能够走出去。
那天夜里,黛妮丝又失眠了。她这才触到她的无能为力的深处。即便替自己的人帮点忙,她都得不到一种安慰。她彻头彻尾地必须帮助人生的不可战胜的工作,这种工作是要有死亡作为它继续不断的种子。她不再奋斗了,她接受了这种斗争的法规;然而她那女性的灵魂,想到苦难的人类,就有满怀含泪的慈悲心和友爱的柔情。几年以来她自己被卷入这个机器的回旋里。她没有在里边流过血吗?人们没有伤害她、驱逐她、用侮辱来磨难她吗?就算在今天,当她觉得自己被这种合乎逻辑的事业所选中的时候,她有时还是惊恐的。为什么要选中她呢,她那么瘦弱?为什么她那迟钝的小手猛然间在这个大怪物的工作中间会那么重要起来呢?这扫除了一切的力量,也会顺序地消灭了她,她的到来就像是为了要复仇。慕雷曾经发明了这个粉碎世界的机器,这机器的野蛮的运转使她愤慨;他在附近一带撒下了毁灭的种子,剥了这一些人的皮,害了另一些人的命;可是她正因为他的工作的宏伟而爱他,每逢他的权力过度地发挥一次,她就愈加爱他,尽管在被征服者的可诅咒的悲惨之前她涌出了满面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