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忙回答,“哪儿的话,绝没有,我向你保证。”

她在这个荒凉偏僻的地方自得其乐。猪、鹅以及沙丁鱼是她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小墓地也让她感到很愉快。这种恬静的生活以及这个只住着南特的食品商、盖朗德的衰老公证人的僻静的地方,使她感到比流行的海滨浴场的喧闹生活还要使人感到热血沸腾!

半个月之后,无聊至极的谢卜尔先生打算启程回巴黎了。他一再重复道,贝壳肉大概已经产生效果了。可是她叫嚷道:

“哎呀!你还没吃够……我最清楚不过了,你还需要吃很多呢。”

◎4

一天晚上,埃克托对夫妇俩说:“明天有大潮,咱们可以去捉虾。”

这个建议使阿丝泰尔心花怒放,掩饰不住自己的快乐。是啊,该去捉虾了!她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谢卜尔先生表达了反对的意见。首先,以前他们什么也没捉过;其次,也是更直接的理由,就是他们还得花二十个苏从当地的某个女人那儿买捕鱼权;再说,水会淹到腰部,脚板也会擦伤。可是他不得不在兴致勃勃的妻子跟前让了步。于是,他们做了大量准备。

埃克托负责提供渔网。尽管谢卜尔先生惧怕下水,但他声称自己会成为行家老手的。自从他勉强同意捉虾后,他也就打算一本正经地去捉虾了。早晨,他叫人把自己的长统靴擦上油,然后,穿了一身浅色布衣,可妻子要他把领带结系好,他便把领带的末端露出来,好像是要去参加婚礼。也许,这个领带结是一个文雅的人对袒胸露怀的大西洋的抗议吧。至于阿丝泰尔,她只简单地穿了一件浴衣,再在浴衣上面套一件短上衣。埃克托也穿着一件浴衣。

三个人在两点钟左右出发了。每个人肩上扛着各自的网具。他们要在沙地和海藻中间走半里路,才能走到埃克托熟悉的那块海虾麇集的岩石。他走在头里,静静地领着这对夫妇穿过水洼,丝毫不为脚下泥泞难行的路发愁。阿丝泰尔步履矫健地紧跟着他,凉爽的湿地使她很兴奋,她那小巧玲珑的双脚毫不顾忌地涉水而过。走在最后的谢卜尔先生发现完全没有必要弄湿他的长统靴。他特意绕水塘一圈,跳过沙地上横杂交错的涓涓细流,带着一副巴黎人那种摇摇晃晃、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好像阴雨天在维维耶拿街寻找铺路石尖一样,尽力寻找干燥的地方落脚。他已经气喘吁吁了,不时地问道:

“这么说还有很远啦?埃克托先生,……噢!我们干吗不在这儿捉虾?我看见虾子了,我向你保证……再说,海里到处都有虾嘛,不是吗?而且我敢肯定只消撒开网就行了。”

“那就撒网吧,谢卜尔先生,”埃克托回答。

于是,谢卜尔先生在一个巴掌大的水塘前把网撒开,以便趁机喘口气。结果,他一无所获,连根稻草都没捞上来,因为水塘清澈见底,什么都没有。于是,他只得紧闭着双唇,表情严肃地继续赶路。可是,由于他还想证实在哪里他都可以捉到虾子,他迷了路,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海水一直在下降,退到了离海岸一公里外的地方。鹅卵石和岩石全都暴露无遗,潮湿的荒漠高低不平,一望无际,满目凄凉,如同惨遭暴风雨蹂躏的广袤平原。远远只能望见大海的绿色轮廓,海水仍在下降,犹如被大地吸收了似的,而细长的、漆黑的礁石也突然裸露出来,慢慢延伸了死水的岬角。阿丝泰尔停下来,注视着这个赤裸的无边海角。

“多么大呀!”她喃喃低语道。

埃克托把一些岩石和发绿的石块指给她看,它们已被涌浪侵蚀成了通道平台。

他解释说,“这个,每月只露出来两次。有人去那儿寻找贻贝……你们瞧见那些褐色的斑点了吗?那就是‘凶狠的警察’——螯虾栖身的最佳场所。一年里只有两次大潮时,才看得见它们……我们得快点。我们到开始露出头的岩石那儿去。”

阿丝泰尔走进了海里,她高兴得手舞足蹈。她轮换着使劲抬高双脚,然后再用力跺下去,看到水花四溅,她开心地笑了。再往前走,水没过了她的膝盖,她奋力跨过波浪,疾步快走,感受着水的阻力,感受着那不断滑过、猛烈拍打她的小腿的水流。

“别怕,”埃克托鼓励道,“您走到齐腰深的地方了,可是海底也随即上升了……我们到了。”

原来,他们已慢慢走到了高地。他们蹚过了一个小海湾,现在来到了退潮后露出来的一片宽阔的岩石上。当少妇回头眺望时,不由轻叫出了声,因为她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岸边。此时,皮里亚克与海岸处于同一平面上,隐约可见那一排排装有百叶窗的白色房屋和教堂的四方钟楼。在明媚的阳光之下,她平生第一次见到了这样广阔而色彩缤纷的地带,夹杂着沙滩的金黄色、海藻的深绿色和岩石那鲜明而又湿润的色调。这好像是世界末日来临时,开始化为乌有的废墟的田野。

阿丝泰尔和埃克托正准备撒下第一次网,却听见了一个可怜的声音。站在小海湾中间的谢卜尔先生询问他该怎么走。

“告诉我,从哪儿过去?一直朝前走吗?”

海水已漫过他的腰际,他不敢贸然前进一步,他已经被吓坏了,以为自己会掉进坑里被淹死。

“往左边走!”埃克托大声回答。

他向左边走了几步,可是深水依然淹没了他的腰,他赶紧停下来,恐惧万分,甚至也没有勇气转身往回走。他乞求道:

“过来帮我一把。我向你们保证的确有水坑,我感觉到了。”

“往右!谢卜尔先生,往右!”埃克托喊道。

看到这个扛着网具、打着漂亮领结的可怜的男人在水里如此狼狈,阿丝泰尔和埃克托忍不住轻声笑了。终于,他摆脱了困境。不过,他上来时很激动,狂怒着嚷道:

“我可不会游泳,我不会!”

而现在使他感到烦恼不安的,是如何回去。当年轻人担保涨潮时在岩石上一定不会被卷走时,他更加惶惶不安了。

“您会通知我,是吗?”

“请放心,我向您保证。”

于是,他们三人都捉起虾来。他们用狭小的渔网在坑坑洼洼间搜索着。阿丝泰尔在捕虾时显示出一种女人的激情。她第一个捕获了几只虾。三只粗壮的红虾在网底拼命挣扎,她大声地呼叫埃克托帮他一把,因为这些活蹦乱跳的动物使她有些害怕。不过,当她看见它们一旦被人揪住脑袋便不再动弹时,受到了鼓舞,自己麻利地将它们塞进了她斜背在肩上的小篓里。有时,她拉起来的是一网水草,当一个细小的声音、一个轻微的翅膀扑腾声提醒她网底有虾的时候,她就会在里面大肆搜罗一番。网里的烂叶以及其他一些杂物如死鱼般滑腻绵软,她不大放心这些玩意儿,便从中把纤细的水草挑选出来,一小撮一小撮地扔掉。她不时地瞧瞧她的篓子,见篓子快塞满了,不免焦急起来。

“这就怪了,我一个也没捕到。”谢卜尔先生咕哝道。

他不敢贸然到岩石缝隙中去,再加上灌满水的长统靴让他很不舒服,只得在沙地上赶网,但只捉到寥寥无几的螃蟹。他非常惧怕这些蟹,同它们抓扯起来,以便把它们赶出渔网。他不时转过身去,担心地关注海水是否仍在下降。

“您肯定在退潮?”他问埃克托。

埃克托只是点了点头。他捉虾很在行,每撒一网,总会拉起来许多虾。当他在阿丝泰尔旁边起网时,便将捕获的虾放进少妇的篓子里。于是她笑了,同时把手指竖在嘴唇上,冲着她丈夫的方向眨眨眼睛。她弯腰拉着长长的木柄或者在网上边偏着头,那副特别想知道她捕到了什么的极端好奇的模样,使她越发显得楚楚动人。一阵微风吹过,渔网上的水珠雨点般撒落下来,变成一颗颗晶莹的露珠。而她那件上下翻飞的浴衣由于潮湿而紧紧地贴在身上,更显露出她优美的窕窈轮廓。

他们一直捕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她累得气喘吁吁,汗水浸湿了头发,方才停下来喘一会儿气。她的四周,荒漠无边无际,笼罩在深沉的寂静之中,唯有大海荡漾着微波,发出涨潮时的喃喃低语。夕阳映红了蓝灰色的天空,这个大火炉已经熄灭,不但驱散了强烈的光亮,还渐渐变成了白色,感觉不到它的高温,一股凉意从水里升起。最使阿丝泰尔高兴的,是眺望地平线的岩石上清晰显现出来的大量的黑点。跟他们一样,那也是些捉虾的人,只能看到他们纤细的轮廓像蚂蚁一般大小,在这个广阔的天地里渺小之至,但仍然能依稀辨认出他们的一举一动和赶网时弯腰弓背的圆形轮廓。当他们挑选捕获物,拍打水草和蟹的时候,伸出的手臂活像苍蝇那急躁的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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