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一开门,就看见我的磨坊周围铺着一层厚厚白霜。草在阳光下闪烁,像玻璃一样发出咔嚓声;整个山峦都在瑟瑟发抖……终于有一天,我亲爱的普罗旺斯也被装点成北国了;我在结满霜花的松树林中,在一簇簇盛开着水晶般的鲜花的熏衣草丛中,写出了两篇稍具日尔曼风格的散文诗;写诗的时候,霜花给我送来了白色的光芒,晴朗的天空中,排成三角形的鹳群从亨利希·海涅的故乡飞来,飞向卡玛尔格,一边叫着:“天冷了……冷了……”

◎一│王太子之死

小太子病了,小太子快要死了……在王国的所有教堂里,圣体日日夜夜地陈列着,大蜡烛在燃烧,为的是治愈小太子的病。古老王国的大街显得冷清、凄凉,钟不响了,车辆缓缓行驶……宫廷四周,好奇的市民们正透过栅栏,看着那些正在宫中大院里神色严肃地交谈的身披金甲的御前卫士。

整个宫廷都震动了……王室的侍从、总管们沿着大理石台阶跑上跑下……走廊里站满了年轻侍从和身着稠衣的朝臣,他们从这一群串到那一群,小声探听宫里的消息。陪伴王后的贵妇们,在宽阔的台阶上泪流满面地行着屈膝礼,一边用漂亮的绣花手帕擦眼睛。

“桔园”里,站着一大帮身着长袍的太医。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他们挥动黑色的衣袖,一本正经地将他们戴着假发的脑袋靠近叩诊锤……小王子的太傅和主膳官在门前来回踱步,等候太医的诊断结果。一些小厨子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没向他们敬礼。主膳官先生像异教徒一样发誓赌咒,太傅先生则在朗诵贺拉斯的诗句……而此刻,从厩房那边传来一声悲哀悠长的嘶鸣声。那是小王子的栗色马,正站在空空的食盆前哀鸣,因为马夫们忘记了给它喂饲料。

那么,国王呢!国王陛下在哪里呢?……国王把自己单独关在宫廷最后面的一间房子里……君王们都不喜欢别人看见他们流泪的样子……而对王后来说,那是另外一回事……她坐在小王子的枕边,美丽的面庞上淌着眼泪;她当着众人的面失声大哭,就像一个制呢女工一样。

在镶满花边的床上,小王子的脸色比他身下垫褥还要苍白,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人们以为他睡着了,但他没有睡。小王子睡不着……他转过脸望着他的母亲,看见她在哭,便对她说:

“母后,你为什么哭了?难道你真的以为我快要死了吗?”

王后想说话,但她抽噎着,说不出来。

“别哭了,母后;你忘记了我是王子吗,王子是不能就这样死去的……”

王后哭得更厉害了,于是小王子开始害怕了。

“好啦,”他说道,“我不想让死神把我带走,我知道如何阻止它的到来……立即调集四十名德国雇佣军的精兵强将来,固守在我们床的周围!……再调集一百门重炮,架在我的窗子下面,日夜防守,点燃火绳!死神将遭遇不幸,假如它胆敢靠近我们!……”

为了满足小王子的愿望,王后打了一下手势。顷刻间就听见重炮在宫院里滚动,四十名身强力壮的雇佣兵手握长槊,伫立在房间的周围。这都是些蓄着灰胡子的老雇佣兵。小王子看见他们,立即拍手欢迎,他认出其中一位,便叫他:

“洛兰!洛兰!”

雇佣兵朝床边迈了一步:

“我十分喜欢你,我的老洛兰……让我瞧一瞧你的大马刀……如果死神想把我夺走,就应该杀死它,是吗?”

洛兰回答:

“是的,殿下。”

两颗豆大的泪珠从他褐色的脸上滚落下来。

与此同时,神甫向小王子走了过来,低声对他说了很长时间,并让他看一个钉着耶稣的十字架。小王子非常吃惊地听他说话,然后突然把他的话打断:

“我完全明白你跟我说的,神甫先生,但是,我的好朋友贝波就不能替我去死吗,如果给他很多钱的话?……”

神甫继续低声对他说话,小王子越来越觉得奇怪。

神甫讲完以后,小王子长叹一声说道:

“你对我说的那里的一切都很凄惨,神甫先生,但有一件事使我觉得安慰,那就是,在星星的天堂里,我仍然是王子……我知道,天主是我的表亲,绝不会忘记根据我的身份来接待我的。”

然后,他转脸对着他的母亲,补充道:

“叫人把我最漂亮的衣服拿来,还有我的白鼬皮短上衣和天鹅绒皮鞋!我要让天使觉得我正直,要穿着王子的服饰进入天堂。”

第三次,神甫俯向小王子,低声对他讲了很久……话还没讲完,小王子气愤地把他的话打断了,“那么,”他喊道,“做王子,一点意思也没有!”

小王子什么也不想再听了,他转身面朝墙壁,伤心地哭了起来。

◎二│专区区长下乡

区长外出巡察,前有车夫,后有仆从,专区的马车载着他耀武扬威地向“仙女斜谷”的地区比赛会。区长先生为了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穿上了他漂亮的绣花衣服,戴着高顶大礼帽,套着镶了银边的紧身短裤,腰配柄上嵌了珍珠的盛会宝剑……他的双膝上躺着一只轧有凹凸花纹的大公文包,他神情忧郁地望着它。

区长先生神情忧郁地望着他的轧有凹凸花纹的公文包,他在酝酿待会儿他该为“仙女斜谷”的居民们发表的非同一般的演说:

“先生们,亲爱的居民们……”

他枉然地捻着他心爱的棕色绸衣,枉然地连续重复二十几次:

“先生们,亲爱的居民们……”演讲辞的下文就是接不上来。

演讲辞的下文就是接不上来……马车里面是那么灼热!通向“仙女斜谷”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公路在烈日下尘土飞扬……空气像烧着了一样……公路边的小榆树上布满了白色灰尘,无数的蝉鸣声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此起彼伏……突然,区长先生颤栗了一下,他瞥见了那边的一座小山丘下面,一小片绿色的橡树林似乎在向他招手:

那片绿色的橡树林似乎在向他招手:

“区长先生,请到这边来;为了做好你的演说,你最好到我的树底下来……”

区长先生受到了诱惑;他从车上跳下来,让他的仆从等着他,他要去那片绿色的小橡树林里拟好他的演讲稿。

绿色的小橡树林里有鸟、紫罗兰和在细草下面流淌的泉水……当他们看见穿着漂亮的短裤,提着那只轧有凹凸花纹的公事包的区长先生时,林子里的鸟都受惊了,停止了唱歌,泉水也不敢弄出声响,紫罗兰都躲进草地里面去了……这个小小世界里的所有成员都从未见过区长,个个都在低声打听这位身穿镶银短裤到这里来散步的大老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树叶下面,鸟儿们也在低声询问这位身着镶银短裤的大老爷到底是什么人……与此同时,区长先生被树林的幽静和清新陶醉了,他撩起衣角,把帽子放在草地上,在一棵小橡树下的苔藓上坐好,然后,他打开膝盖上的那只轧有凹凸花纹的大公事包,从包里取出一大页公务用纸。

“他是个艺术家,”黄莺说。

“不,”灰雀说道,“他不是艺术家,因为他穿着一条镶银的短裤;他更像个亲王。”

“他更像一个亲王,”灰雀说道。

“既不是艺术家,也不是亲王,”一只老夜莺说道,它整个季节都在区长的花园里唱歌……“我知道他是什么人:是个专区区长!”

整个小树林都充满了窃窃私语声:

“他是个区长!他是个区长!”

“他是个秃头!”一只长着大羽冠的云雀注意到这一点。

紫罗兰也在询问:

“这个人坏吗?”

“这个人坏吗?”紫罗兰问道。

老夜莺回答它们:

“一点也不!”

有老夜莺的这句话,林子里的鸟又开始唱歌了,泉水也开始流淌,紫罗兰开始散发出芳香,仿佛这位先生不在那里似的……在这片美妙的喧闹声中,区长大人镇定自若,在心里祈求司农事的女神,一边举起铅笔,用庆典上的腔调开始宣读:

“先生们,亲爱的居民们……”

“先生们,亲爱的居民们,”区长用庆典的腔调说道……

一声大笑把他的声音打断了;他转过身,只见一只大啄木鸟站在他的帽子上,笑嘻嘻地望着他。区长耸了耸肩膀,想继续他的演说;但啄木鸟又打断了他的话,从远处对他叫:

“有啥用呢?”

“怎么!有啥用呢?”区长满脸通红地说道,他一挥手把这个放肆无礼的家伙赶开了,然后更加带劲地讲道:

“先生们,亲爱的居民们……”

“先生们,亲爱的居民们……”区长更加带劲地说道。

可是这时,小紫罗兰也把枝头伸过来,轻轻地对他说:

“区长先生,你闻到我们散发出的香气吗?”

泉水在青苔下面为他奏出一支美妙的旋律,头顶的树枝上,一群群黄莺跑过来为他唱出它们最动人的曲子:整个小树林都在密谋,以阻止他完成他的演讲。

整个小树林都在密谋,以阻止他完成他的演讲……区长先生被树木花草的芳香和林中小鸟的歌唱陶醉了,徒劳地企图抗拒向他侵袭而来的新的诱惑。他把手肘支在草地上,脱下了漂亮的上衣,继续磕磕巴巴地说了两三遍:

“先生们,亲爱的居民们……先生们,亲爱的居……先生们,亲爱的……”

然后,他让他的居民们统统见鬼去了,司农事的女神只好蒙上了面衫。

蒙上你的面衫吧,噢,司农事的女神!……一个小时以后,区长的侍从们开始担心他们的主人,一起走进小树林里,他们见到的情景使他们吓得直往后退……区长先生趴在草地上,衣服乱七八糟,像个波西米亚人。他脱掉了上衣……区长先生正一边嚼着紫罗兰,一边吟诗。“)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