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生生之德也;“民之质矣,日用饮食”,无非人道所以生生者。一人遂其生,推之而与天下共遂其生,仁也。言仁可以赅义,使亲爱长养不协于正大之情,则义有未尽,亦即为仁有未至。言仁可以赅礼,使无亲疏上下之辨,则礼失而仁亦未为得。且言义可以赅礼,言礼可以赅义;先王之以礼教,无非正大之情;君子之精义也,断乎亲疏上下,不爽几微。而举义举礼,可以赅仁,又无疑也。举仁义礼可以赅智,智者,知此者也。易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而中庸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益之以礼,所以为仁至义尽也。语德之盛者,全乎智仁而已矣,而中庸曰:“智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益之以勇,盖德之所以成也。就人伦日用,究其精微之极致,曰仁,曰义,曰礼,合三者以断天下之事,如权衡之于轻重,于仁无憾,于礼义不愆,而道尽矣。若夫德性之存乎其人,则曰智,曰仁,曰勇,三者,才质之美也,因才质而进之以学,皆可至于圣人。自人道溯之天道,自人之德性溯之天德,则气化流行,生生不息,仁也。由其生生,有自然之条理,观于条理之秩然有序,可以知礼矣;观于条理之截然不可乱,可以知义矣。在天为气化之生生,在人为其生生之心,是乃仁之为德也;在天为气化推行之条理,在人为其心知之通乎条理而不紊,是乃智之为德也。惟条理,是以生生;条理苟失,则生生之道绝。凡仁义对文及智仁对文,皆兼生生、条理而言之者也。

问:论语言“主忠信”,言“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子夏闻“绘事后素”,而曰“礼后乎”;朱子云“礼以忠信为质”,引记称“忠信之人,可以学礼”证之;老氏直言“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指归几于相似。然论语又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曰:“克己复礼为仁。”中庸于礼,以“知天”言之。孟子曰:“动容周旋中礼,盛德之至也。”重学重礼如是,忠信又不足言,何也?

曰:礼者,天地之条理也,言乎条理之极,非知天不足以尽之。即仪文度数,亦圣人见于天地之条理,定之以为天下万世法。礼之设所以治天下之情,或裁其过,或勉其不及,俾知天地之中而已矣。至于人情之漓,犹饰于貌,非因饰貌而情漓也,其人情渐漓而徒以饰貌为礼也,非恶其饰貌,恶其情漓耳。礼以治其俭陋,使化于文;丧以治其哀戚,使远于直情而径行。情漓者驰骛于奢与易,不若俭戚之于礼,虽不足,犹近乎制礼所起也,故以答林放问礼之本。“忠信之人,可以学礼”,言质美者进之于礼,无饰貌情漓之弊,忠信乃其人之质美,犹曰“苟非其人,道不虚行”也。至若老氏,因俗失而欲并礼去之,意在还淳反朴,究之不能必天下尽归淳仆,其生而淳朴者,直情径行;流于恶薄者,肆行无忌,是同人于禽兽,率天下而乱者也。君子行礼,其为忠信之人固不待言;而不知礼,则事事爽其条理,不足以为君子。林放问“礼之本”,子夏言“礼后”,皆重礼而非轻礼也。诗言“素以为绚”,“素”以喻其人之娴于仪容;上云“巧笑情”、“美目盼”者,其美乃益彰,是之谓“绚”;喻意深远,故子夏疑之。“绘事后素”者,郑康成云:“凡绘画,先布众色,然后以素分布其间以成文。”“何平叔景褔殿赋所谓“班间布白,疏密有章”,盖古人昼绘定法。”其注考工记“凡昼缋之事后素功”云﹕“素,白采也;后布之,为其易渍污也。”是素功后施,始五采成章烂然,貌既美而又娴于仪容,乃为诚美,“素以为绚”之喻昭然矣。子夏触于此言,不特于诗无疑,而更知凡美质皆宜进之以礼,斯君子所贵。若谓子夏后礼而先忠信则见于礼,亦如老氏之仅仅指饰貌情漓者所为,与林放以饰貌情漓为俗失者,意指悬殊,孔子安得许之?忠信由于质美,圣贤论行,固以忠信为重,然如其质而见之行事,苟学不足,则失在知,而行因之谬,虽其心无弗忠弗信,而害道多矣。行之差谬,不能知之,徒自期于心无愧者,其人忠信而不好学,往往出于此,此可以见学与礼之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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