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来自中国内陆省份的一位年轻的中国学者,到笔者的居所来帮助一位新来的人学习汉语,由于他们那儿对外国人几乎毫无所知,因此他与外国人打交道就不免有些困难。他呆了几个星期之后,突然想到他母亲需要他去孝敬,就走了。他说好某天会回来,但再也没有出现。在我这个外国人家里的时候,这位精明的儒学家从没喝过一口仆人按时送去的茶水,也没吃一顿饭,以免麻醉药下肚。当另一位教书先生递给他一个信封,让他把自己写给母亲的平安家书放进去,并示范给他看只要用舌尖舔湿信封即可封口时,他的心情立刻紧张,转而客气地请那位教师替他封,因为他自己实在不会。

这种心理定势,使中国人对外国人印刷的中文书籍有了一种顽冥不化的看法。他们普遍坚信,书上有毒,而油墨的气味就是小说中的“蒙汗药”。人们有时还会听说,这种书谁要是读上一本,就会立刻变成外国人的奴隶。我们听说的一位小伙子的看法,与之略有不同,他在读了这样一本小册子的开头之后,就害怕地把它扔了,跑回家告诉朋友说,如果谁读了这本书并且说谎,就肯定会下地狱!有的时候,分发宗教书刊的小贩会发现,这些书送不掉,却不像某些人猜测的那样是因为人们敌视书的内容,其实书中内容既不为人所知,也没什么可在乎的,而是因为人们担心它是以赠书为肇始而进行敲诈,中国人太熟悉这种方法了。

如果一个外国人试图记下中国孩子的名字,据悉这个简单的程序显然成功地弄垮过一所即将兴办起来的学校。记名字这种不明智的做法,所引起的臆测,同样会导致一场惊慌。汉字的罗马化拼音系统,最初阶段肯定碰到过这种反对和猜疑。为什么外国人教学生写的东西家里朋友读不懂?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解释,都不足以向一个满腹狐疑的中国老人交代清楚,因为他认为:多少辈人都认为汉字够完美了,对他的孩子也就够好了,比起不知祖先是谁的外国人的发明来,要好多了。几乎可以说,外国人提出的一切,都会遭到反对,明显的理由是,那是外国人提出来的。“柔顺固执”这个特点,会使你的中国朋友用最为客气和准确的话向你保证:你的提议十分令人赞赏,也十分荒谬。

讽刺在外国人手里是一种武器,但绝不符合中国人的口味,有一位外国人,他对中国人的了解绝没有他要求的那样多,对于一个仆人的失职和过错,曾在厌恶之中用英语骂他是“骗子”。这个仆人一有机会就问一位汉语很好的夫人是什么意思,才知道这个字眼是说他的,“这致命的刺痛深深地激怒了他”。那些读过罗伯聃先生《伊索寓言》中文译本的官员,他们的心态与这位北京仆人一样。这些官员不禁悟出这些会说话的鹅、老虎、狐狸和狮子的隐晦含义,为防患于未然,他们竟查禁了这本书。

中国人对外国人的猜疑,最为顽固的,要数发生在外国人开办的医院和诊所里的事情了,如今这样的医院和诊所已经遍布中华大地。在广大的病人之中,的确有不少人对外国医生的好心和技术,表现出的信任既含蓄又令人感动。还有其他不少人,他们的感受我们所知甚少,除非仔细询问,才知道他们还在相信那些十分荒谬的传言,比如把人的眼睛和心脏摘取制药,外科医生具有把病人剁碎的癖好,外国人在地窖里可怕地处置中国小孩。一二年之后,这样一个医疗机构的好处广泛传扬,云开雾散,这类谣言不攻自破;但是,这些谣言还在数以万计地一次次成功地使人相信,就像八月间的霉菌繁茂地生长在温暖湿润的土地上一样。

外国与中国交往的全部历史,在中国一方是猜疑和推诿,在外国一方也无疑有不少严重失误。这段历史回想起来令人厌倦,而那些负责那种出力不讨好的谈判的人,却没有吸取这段历史教训。在中国,个人自己常常就得充当外交家,中国人应该明白该怎么办。我们下面的例子能够很好地说明这一点。事情是:有位外国人想在某个内地城市租一些住宅,而当地的官员却摆出各种理由来拒绝。在一次事先有安排的会见时,这个外国人一副中国装束,带着不少书写用品。初步交谈之后,这个外国人慢条斯理地打开了他的书写用品,放好纸,看看钢笔里面有没有墨水,一副专心致志的神情。那位中国官员极有兴致并十分好奇地注视着这个过程。“你在干吗?”他问道。这个外国人解释说他只是理一理书写用品——仅此而已。“书写用品!用来作什么?”“记录你的答复。”外国人回答说。这位官员赶紧向这个外国人保证说,没必要记了,可以满足你的要求!这个官员怎么能保证,那份他不可能知道内容的神秘文件,下次他会在哪里再听到?

中国是一个谣传四起的国家,人们生性怕事。前几年,旅居新加坡的华人中,就有这样一种谣传,使苦力们坚决拒绝天黑之后去走某一条路,因为据传那条路上会有突然砍掉脑袋的危险。这个帝国也许永远不能从这种恐怖的时代里走出来,这种恐惧就像1789年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巴黎人所感到的一样真切。无限的轻信和互相猜疑,是这些可怕谣传诞生和滋养的土壤。当这些谣传与外国人有关时,长期而又痛苦的经验表明,绝对不能轻视,而应该刚传出来就赶紧辟谣。如果当地官员能认真制止这些谣传,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如果不加制止,任其传播,结果就会导致天津大屠杀那样的暴行。中国处处都适宜迅速传播此类谣传,几乎没有一个省份没有这样那样地传播过。为了彻底制止那种事件的爆发,极有必要抓紧时间着手于此,这如同地质学的结果一般重要。避免那种事件的最好办法,是用无可争议的实例教学,让中国人确信:外国人是中国人真诚的祝福者。这种简单的命题一旦牢固地确立下来,“四海之内皆兄弟’才会第一次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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