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格鲁斯纹纳广场不超过一英里的地方住着一个女人,在她年轻的时候,曾应聘在彭伯里教乔治安娜·达西小姐音乐原理。寡妇斯宾赛太太与她的继任者不同,她靠着毫不留情的纪律,加上音乐本身的吸引力,迫使她的小学生认认真真地学习。现在,由于年事已高,加上生活中的种种不顺,她的身体垮了,她在牧羊人市场附近过着十分简朴的日子。

乔治安娜从安娜斯莱太太那里听到了这件事,非常难受,她那充满爱的本性促使她那天早晨就去看望她从前的老师。

“可怜的太太,”她叫道,“想想吧,她孤单单的一个人,这样穷困潦倒。哦,安娜斯莱太太,当初在彭伯里我们三个加上我哥哥在一起的那些快乐的夜晚,想起来就让人高兴啊。如果今天达西先生也陪我们一起去,那一定会给那位太太多大的满足啊。我想马上就去找他。”

她在图书室里找到了达西先生,但他不得不遗憾地谢绝同行。他本人对斯宾赛太太的记忆是美好的,对她目前的状况也很难受,但是他的早晨全让腓力普太太的案子和他自己生意上的事占满了,以致腾不出哪怕半个小时来办这件慈善的差事。

“这件事情,好妹妹,”他说,“我就拜托给你去办了。我完全相信,见到你,斯宾赛太太会得到宽慰的;也许你到了那里之后,会想出一些好办法来减轻她的痛苦。嗨,她一定发现了裘玛恩街上的住所与她彭伯里的屋子多么不同啊。”

这些日子达西先生的心思常常转向德比郡。他离开家、离开爱妻的日子太久了;他迫不急待地要回到她身边去,思家之心日甚一日。他生意上的事务占用的时间也比他们两人预期的要多,他渴望着再见到他的丽萃。

但是,目光重新回到妹妹身上时,他用比较活泼的口吻说,“我希望你有兴趣陪我喝茶,因为今天下午我们有一位来自德比郡的客人。”

“是吗,好哥哥?会是谁呀?我真挚地相信,不是蒙塔古太太吧?”

“这种没礼貌的话,小姐,最好到合适的场合去说,“她哥哥责备她说,但又带笑补充说,“不过,为了让你放心,我明白告诉你,客人不是她。我说的人远比她受欢迎。”

“远比她受欢迎!难道是我嫂子伊丽莎白?”

“也不是她,他叹口气说。“不过他会带来有关她的消息的。是詹姆斯·利·库珀,是纳什先生本人召他来伦敦商量一件有关新月型街道设计上的事务的。看起来我们这位年轻人在最高级圈子里越来越受到尊重了。”

“但愿他的名气不要太大,否则连彭伯里还没装修得符合我们的口味,恐怕他就走了呢。我倒不怕这个新的声誉会让他变得骄傲起来;那份功德已经圆满。哥哥,如果我赶四轮四座大马车去你同意吗?”

于是两位女士就出发去裘玛恩街找她们的朋友去了。距离不算远,但是街上小贩成群,摊位遍地,实在难以步行。最后,驶过一条弯曲的小巷,她们找到了要找的地方,一座寓所,它那出路不便的位置和简陋的外表令她们两人都很难过。

看望过了斯宾赛太太,给了她安慰,乔治安娜走下她的住所窄窄的楼梯,她朋友的了无生趣的环境令她十分清醒,她决心既要尽力减轻斯宾赛太太的痛苦,又要进一步庆幸自己的那些不愉快是多么微不足道。

两位女士走到街上,发现街道挤满了从附近一家俱乐部里涌出来的绅士,他们身穿漂亮的衣服,互相嚷嚷着在晚上惠斯特和马考牌局中赢钱的数日。一时间她们只好躲进旁边一个门洞里。

人群终于散去了,她们正准备动身。但是,街角一个熟悉的身影使她们停下了脚步,那是一个身穿海军制服的绅士,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人。乔治安娜惊讶地往后退去;那不是别人,正是托马斯·海伍德上尉。

上尉也看见了她,他惊讶的程度比乔治安娜更大。他的脸色都变了,激动得五官都挪了位。“乔治安娜·达西小姐,我不是在做梦吧,”他叫道,然后迅速回过神来,用比较镇定的口吻说,“在城里的这个地方见到你,太奇怪了,不过我很高兴。我本人也难得到这里来一次,恕我妄加评论,从朋街或格鲁斯纹纳广场到这儿来,不说有多少弗隆地吧,反正路是挺远的。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到这么个粗俗的地方来的呀?”

他一边这么温和关切地问着,一边把头向她凑过去,等她回答,她倒是忘了问他到这儿来干什么。“嗨,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差事,”她说。“我来看望我从前的一位家庭教师,现在她贫病交加,非常不幸。我尽力给了她快乐,但只怕,”叹了口气,“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不会太多了。”

“你温柔的心肠给你添了多大的光彩啊,”上尉说,“有许多人什么事都不管。”但是,突然间,他的态度又变了,他急急忙忙地说,“亲爱的达西小姐,在你关心别人的同时,你是不是疏忽了你自己呀?你脸色苍白,满脸愁容。让我陪你马上离开这里去格林公园吧。在这个季节,那里的栗树格外好。走吧,别拒绝我,我们这就一块儿去。”

他拉住她的胳膊,他们动身朝公园走去,如果他是一个不那么豪侠的绅士,她会认为他们的步子非常急促。栗树果然开了花,沐浴在阳光里,等到三个人刚把裘玛恩街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上尉就放慢了脚步,开始兴致勃勃地闲聊起来。

“你可曾注意过,达西小姐,”他说,“在感化粗俗的情感方面,音乐一般总是大受称颂的,但它还有另外一种不那么引人注意的作用,那就是促使人们矫揉造作?比如,那天在格鲁斯纹纳广场你哥哥办的那个令人十分高兴的晚会上,你本人只是坐在那里听音乐,那曲子确实十分优美。然而,其他人则一门心思做出那种享受音乐的样子——发出着迷的赞叹,眼睛里流露出狂喜的神态——以至人们一定会怀疑他们是否听进过一个音符。”

乔治安娜听出他在说珈罗琳·彬格莱,觉得挺受用。“说得不错,”她顽皮地说,“而你本人,先生,也明显是过分沉醉在音乐里,以至完全没注意到演奏些什么。行了,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说出那天演奏的曲名。”

上尉只是笑笑。他们就这么边走边说,说得那么起劲,彼此那么满意,乔治安娜一定在想,如果安娜斯莱太太不在场的话,上尉不知会殷勤到什么程度呢。谈兴未尽,他们就到了公园,四轮马车就在那里等着他们。

但是,就在大门口,上尉惊慌地抓住她的手,要把她迅速拉到一边去。但晚了,他们面前正站着乔治·韦翰中尉。这份震惊大得让人难以承受;乔治安娜觉得自己在发抖。居然又遇见了他,而且,这么出人意料地在伦敦遇见他。这个人给她造成的羞辱感难道就永远没有停止的时候吗?

然而,中尉本人倒丝毫不显得慌张。而且,他好像十分自在,几乎让人觉得这场相会就是他刻意安排的。“噢,你来啦,海伍德,”他立即叫道,“我想你——但这两位是谁呀?这不是令人尊重的安娜斯莱太太和她的学生、彭伯里的乔治安娜·达西小姐吗?”

他转向两位女士,温文尔雅地向她们致意,还想和她们套近乎;但是,像以往一样,海伍德上尉自告奋勇地保护了乔治安娜。

“我不知道你在伦敦,先生,”他匆忙地说,语气有力。“恕我们不能陪你闲聊。我们忙着呢,达西小姐的马车在等着我们。”他向两位女士各伸出一只胳膊,领着她们迅速走开了。

刚才来公园的时候,这三位兴致勃勃,而现在离开时,情绪多么不同啊。安娜斯莱太太认出了这个曾经差一点毁了她的小主人的人,浑身发抖,乔治安娜感激地倚在海伍德的臂膀上,神志极度迷乱,简直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在这么大个伦敦,偏偏先碰上了海伍德上尉,现在又碰上韦翰中尉。单单一个早上!

直至来到马车前,他们都没说几句话,海伍德上尉觉察出乔治安娜的不快,坚持要陪她们到格鲁斯纹纳广场,两位女士立即接受了他的好意。在短短的回程中,他依然不断地献着殷勤,乔治安娜的情绪很快就恢复了;而且,当他们到家的时候,她甚至希望这段路再长一点,这样她就会有足够的精神来享受他的殷勤。

“先生,你又一次使我摆脱了不快,”他们走到门口时,她动情地说。“你一定得吃些点心才能走。”

上尉欣然接受,他们一起爬上大楼梯。乔治安娜迫不及待地要将上午的事情告诉哥哥,便在上尉前面进了起居室,一进去便叫道:“亲爱的哥哥,耐心听我告诉你我们遇到的事情。在牧羊人市场附近我们巧遇了上尉;结果证明这是我们的运气,因为,不到十五分钟之后;我们在公园门口遇见一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多亏了上尉把我们安全地送回家。”

她突然慌乱地停了下来,因为房间里并非只有达西先生一个人。在他旁边一乔治安娜十分惊讶,她已忘了她刚才说的话——站着詹姆斯·利·库珀,还有一个乔治安娜不认识的年轻绅士陪着他。

她进去时,那三人都站着,利·库珀连忙朝她走来,一脸的热情洋溢,没等她意识过来,她已经将手伸给他,极其热忱地欢迎他来伦敦。

“哦,妹妹,”达西先生尽快地说,“我发现你像我们的利—库珀·样,也带了个同伴。上尉和他,我想他们已经认识了。但是请允许我再为你们两位作个介绍,利·库珀最要好的朋友,休·琼斯先生,刚从欧洲大陆回来,他一直在那儿做军医,为我们勇敢的士兵们服务。”

利·库珀插进来说,“达西小姐即便没见过这位先生的面,他的名字总是听说过的。我这位朋友不但擅长包扎伤口;他还能写诗呢。作为一个有鉴别力的读者,达西小姐一定熟悉他的诗,诗歌圈子里已经在传诵他的诗了。”

“利·库珀过奖了,”那位年轻人笑呵呵地说。然后,仔细地审视着小姐,“他告诉了我许多,达西小姐,关于你喜爱好诗的事情;他把我的那些诗也归入好诗的范围我请求你不要当它一回事,那只是一位好朋友的溢美之词。”

乔治安娜十分惊讶,想不到利·库珀竟然会有一位这么谦虚的朋友,而且他还是一位令人钦佩的诗人。

“你过谦了,先生,”她热切地说。“我确实念过并且欣赏你的大作,比如《瀑布》,或者《格伦道尔之死》。海伍德上尉,你一定还记得《花新娘》里的章节,里面写道,那位丈夫找到了一捧鲜花。那不是挺动人的吗?”

但是她转向她的同伴时,看见了一张变形的脸。上尉皱着眉头,神态很不高兴;他一声不吭,而是默默地注视着火炉边那两位绅士。以前她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是什么引起的呢?难道他到现在还痛苦地记得早先在彭伯里时利·库珀是怎样轻视他的吗?乔治安娜对于当时那位年轻的建筑师所表现出的无礼举动当然很愤慨;若不是她饶有兴味地猜想,眼下这位年轻军官之所以生气,不仅是因为自尊心受到伤害,而且还因为妒忌,那她的怒气就不会有所缓解,她对利·库珀的行为就更要严加指责了。

她掩饰起笑意,又和他说起话来。“得了,上尉,”她调皮地叫道。“我好多次听见你背诗,既优美又有兴致。你总不见得对我说,你不熟悉休·琼斯先生这样著名的诗人吧?”

“我当然念过这位绅士的诗,”他说。“但是,达西小姐,我必须这就告辞。我忘了我在城市的另一边还有要紧的事儿得料理呢。务请见谅。”

说完,连再见都没顾得上向大家说一声,他就走了。

乔治安娜失望极了。上尉的态度变得这么快,他告别得这么鲁莽!但是留下来的伙伴对她颇有好感,美味佳肴也端了上来,这样总算让她得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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