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伍德上尉一个人离开罗新斯去伦敦。他事务繁重,不能在罗新斯多作逗留,这使他感到遗憾,但他必须去伦敦。
第二天他到了伦敦,在乔治街上找到住宿的地方,把自己安顿舒服之后,马上就开始忙碌起来。早晨,他第一个拜访的地方是格鲁斯纹纳广场,但是,他发现达西兄妹俩外出了,于是留下一张字条,才算安心。拜访第二户人家时总算比较幸运。赫斯脱夫妇俩的家不太远;那户人家没有外出并且乐意接待他,不过,必须承认,他们略略感到惊讶,并且相当忙乱。
赫斯脱先生已经坐在了起居室里,想起在乔治安娜的舞会上见到的海伍德上尉有点儿得意,尽可能热情地招呼他。“承蒙光临,”他说,“女士们一定会十分高兴;我也很想有人作伴,因为这个季节伦敦不很热闹。你也许喜欢赌博吧,先生?”
“我从前也曾站在赌桌旁碰过运气,”上尉回答说,“我很乐于承认,这是我偏好的一种消遣方式,当然赌房要信得过,赌注得高。”
这个回答连赫斯脱先生的兴趣也被吊了起来。“今年布鲁克挺不错的,”他提议说,“但是华尔特就不值一提。不过,格雷客栈的斗鸡十分精彩。上个星期二我赢了四十镑,另外,那儿人们的尖叫声最好听,是我从米迦勒日以来从未听到过的。”
他将伦敦的消遣活动作了这番如此生动、道地的介绍后,便不吱声了,他的好客义务到此完结。没多久,两位女士便来到他们中间。彬格莱小姐进来时显得生气勃勃,红光满面,另外,要是那位谦恭的军官能看见的话,她的帽子上镶着色彩最流行的饰物。冷肉和糕点端了上来,众人温文尔雅地享用;交谈流畅起来。
彬格莱小姐很高兴见到上尉,觉得他带来了——的确如此——一股甜丝丝的肯特郡的空气。她本人近来也常常住在乡下,但是远远不如他那么得益。乡村对于穿制服的男人真是好得很!但是,她是个必须赶上潮流的人,现在已经发现自己大大地落伍了。海伍德上尉像任何小伙子一样,对小姐们的衣着打扮一窍不通;但他精通自己的事务,立即发表评论说,彬格莱小姐长外衣的颜色与她的眼睛多么相称啊。
她羞怯地垂下目光,询问他来伦敦有何贵干。他觉得自己说不确切,因为来城里的目的有很多,但他希望(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他要做的种种安排中,一定包括与被他当作朋友的那些人聚会。她鼓起勇气问道,今天晚上不知能否请他赏光,留下来与他们共进晚餐。但是,嗨,他已另外有约,不过,他最迫切地期望周末前能与姐妹俩再次欢聚。
大家都从上尉的来访中得到了最大的满足,随后他便告辞,去别家拜访了。
那天晚间,珈罗琳·彬格莱向她的姐姐打开了心扉。她耐足了性子,尽量装得开心地和姐夫一起吃了晚饭,打了牌,总算看着这一家之主离家去了布鲁克赌房消遣。当确证他已走远之后,她终于迫不及待地把最秘密的心事向姐姐倾吐。“我不打算,露薏莎,”她说,“向你隐瞒,我很希望不久能在伦敦再见到海伍德上尉,哦,我打心底里认定他会来的,他在德比郡的时候可殷勤着哪。好姐姐,”她不无得意地最后说,“如果他再这么下去,只怕我会有危险呢。”
赫斯脱太太一边认真地听她说话,一边肯定在转着一个更现实的念头:这个英俊的军官若能参加下周在德鲁里街举行的聚会,一定会给聚会增添多大的光彩啊。
“你是不是认为《招兵官》很适合我们这位海军朋友呀,珈罗琳?”她问道。“它是不是跟陆军、而不是跟海军更有关系呢?”唯恐妹妹会认为所有没进过学院的人都没学问,她又补充说,“基恩先生不能参加演出,他要去演《暴风雨》,真是太遗憾了。”
这会儿,海伍德上尉回到了他的新住处,发现一张出自达西小姐之手的字条正等着他,更是喜上眉梢。达西小姐说她很遗憾,在他上门时没见着他,但她希望她和达西先生能够有幸于第二天晚上在格鲁斯纹纳广场的音乐会幕间休息时与他见面。这位先生毫不迟疑地发出了接受邀请的信。
那天早晨乔治安娜骑马回来后,在桌上发现了上尉的明信片,她的惊讶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她离开罗新斯的时候,他不是正跟那家人打得热乎,丝毫没有要走的迹象吗?然而,这会儿他就在伦敦,他的住地就在不远的地方。难道他竟敢反抗夫人的权威,向她和她的女儿拜拜?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能不把原因告诉她本人吗?她随即产生的自制力使她打消了这个傻念头。如果海伍德上尉这么突然地来到伦敦,一定是有什么她想不到的事情,关于钱或海军部的事情。但这个事实依然存在:他确实是在伦敦;她也无法否认,她很高兴他在这里。
第二天晚上,乔治安娜在约定的时间之前作好了准备。年轻军官也很守时,他走进起居室时,瞄准了一个可以和她说悄悄话的机会,迅速抓住了它。他说,她突然离开罗新斯,搞得他好萎啊,她想都想不到。他们常常一起在肯特郡外出骑马的情景,对他来说,一天比一天显得宝贵。自从她走了之后,这件事好像也索然无味了。
乔治安娜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连忙把话题扯开,不顾唐突地说,但愿不是因为有什么坏消息才让他突然来到伦敦的。但是,这个问题彻底改变了他的情绪。
“我真不敢告诉你,达西小姐,”他说,“我进城来干什么。它是这样的性质——是——”他停了下来,沉默了好长一会儿。乔治安娜看着他,大惑不解。若不是对他有较深的了解,她几乎会以为他要向她求婚了!但是他很快从椅子上跳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很轻,刚刚让人听得见,说的是某些压在他心头的事情,唯一解决的办法只有在伦敦才能找到。乔治安娜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但是上尉很快就注意到了她的困惑,连忙振作起来转移她的注意力。“达西小姐,为你的突然离去而沮丧的并不仅仅我一个,”他用最轻快的口吻说。“‘惊讶和极大的震惊,’你的令人尊敬的姨妈就是这样反复描述她的心情,有时也会变变花样说,‘震惊和极大的惊讶!”
乔治安娜可不是那种拿自己的长辈来消遣的人,她为自己的伙伴说出这样的轻薄话来而吃惊。但她很快就记起伊丽莎白本人在许多场合也爱开玩笑;另外,这位年轻军官那种假礼貌也让她忍俊不禁,尽管她有点不安。
他受到鼓励,接着说,“现在我可以向你断言,像你这样不得体的行为,夫人她以前从没碰到过。想想吧,她的一个外甥女儿竟然会有她自己的想法或主意。达西小姐,你这样大胆妄为,真不害臊!”
他的这番话使珈苔琳夫人的形象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俩乐不可支,捧腹大笑,直笑到乔治安娜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的好姨妈。说真的,先生,只怕我做的事从来没有让她高兴过,不管在什么场合。嗨,我只是说说我的心事,她就觉得不像女人。为了证明我的顺从,她会要我坐下来做针线活儿,整天不声不响,郁郁寡欢。”
“我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达西小姐,”他钦佩地说。现在,他仔细地看着她,继续热情有加地说。“现在,我忽然想到,我们以前只在乡下见面,德比郡和肯特郡一样,由芳香的空气和葱郁的绿色包围着我们。我从没在时髦的伦敦看见过你,尽管它充塞着时髦的女士;恕我冒昧地说一句,这个比较对你没什么伤害。就在昨天,当我发现你和达西先生不在家的时候,为了礼貌起见,我不得不拜访了你的近邻,赫斯脱夫妇和他们的妹妹,珈罗琳·彬格莱。他们很时髦,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以他们的标准来说,很漂亮——但是你,达西小姐,看起来对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多么不屑一顾啊,然而——”这会儿,他似乎更仔细地审视了她,接着说,“你总是显得充满活力、无拘无束,不论你到哪里都是这样,不管是在贝克威尔,还是在格鲁斯纹纳广场。”
达西先生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悄悄话。虽然一开始他发现妹妹已经下楼,而且跟他们的远房表亲说话的那个热乎劲儿就像是在跟一个老朋友说话似的,他很吃惊,但他还是很客气地向客人打了招呼;欢迎他来格鲁斯纹纳广场,并且相信他不会因为自己的住处与纳什先生正在改建的地方靠得太近而受到过多的打扰。
然而,这位精力充沛的上尉并不因此而收住话头。“先生,”他继续用动人的口吻说,“我一直钦佩你对这位年轻人的成功监护;她的长大成人全靠了你的精心照料。关于她的沉着冷静,我是前几天才领教过,那天我有幸亲眼目睹了她给予她那位显赫的亲戚,珈苔琳夫人的一次迎头痛击。”他热情地笑着瞥了乔治安娜一眼。“当达西小姐认准一个理的时候,显而易见,她轻易是不会被吓倒的。”
不幸的是,达西先生对这番赞扬的反映,完全没有使海伍德上尉如愿。
“我姨妈,”达西冷冷地说,“虽然顽固,但也是个多才多艺的女人,谁也不能轻视她。要嘲笑她,绝对轮不到她的外甥女,她心里只牵挂着她外甥女的进步。乔治安娜也就是说话坦率,别的实在没什么,但是她还年轻,不能宠她,让她变得不懂礼貌。她这样鲁莽地离开罗新斯,我相信你也不会为她叫好吧。”
上尉急了起来。“先生,”他非常认真地说,“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可没有教过她什么。在我看来,她也根本不用别人教她。至于我们的姨妈么,她也是我本人的捐助人,我应该把她往好里想。”然后,他又转向她,挤出一丝笑容,“达西小姐和我,”他说,“嘲笑的只是她的苛求;这算不得非常丢人的违背礼仪的行为,你总同意吧。”
这种不经意的反驳,以及上尉提出这种反驳时的自信,倒让达西措手不及。眼前这个年轻人把自己对礼貌问题的看法看得比一般标准要高出不知多少,因此不需要别人的教诲,包括像达西先生这样品学出众的人。
正在这时,佣人通报嘉丁纳夫妇来了,紧接着其他客人也陆续来到,其中有赫斯脱夫妇和他们的妹妹,适时地打断了他们的这番交谈。乐师们这时开始集中,年轻人们可爱地结成队,欣赏音乐,海伍德上尉优闲地坐在他的女东道主和她那位衣着艳丽、特别专心的朋友珈罗琳·彬格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