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低的那层台阶是个石头和泥沙的小平台,在那儿溪水聚集起来,然后滚下一百尺,在乱石遍地的沙土中消失。只有一道细水流进水池,但它足够把水池经常注满,并且使悬崖突出部分下面的孔雀草得以常青,还能使野葡萄藤爬上石山,使各式各样的小植物在这里得到了舒适。山洪造成了一个小沙滩,池水就从这上面流过,潮湿的沙里生长着碧绿的水田芹。沙滩上留着那些来饮水和猎食的动物的脚爪磨擦和践踏的痕迹。

太阳越过这群石山之后,奇诺和胡安娜才吃力地爬上陡峭的、凹凸不平的山坡,终于来到了水边。从这层石阶上他们可以展望被太阳晒着的沙漠,看到远方的蔚蓝的海湾。他们精疲力竭地来到池边,于是胡安娜瘫跪下去,先洗了小狗子的脸,然后装满了水瓶,给他喂了点水。孩子又疲倦又焦躁,他轻轻地哭着,直到胡安娜给他喂奶,然后他便对着她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奇诺在水池里痛饮了很久以后,在水边躺了一会儿,放松全身的肌肉,望着胡安娜给小孩喂奶,然后他爬起来,走到水落下去的石阶的边上,仔细地搜索着远方。他的目光紧盯在一个点上,他变得僵直了。在远远的山坡下面,他可以看到那两个追踪者;他们象小黑点,也象急匆匆地跑着的蚂蚁,在他们后面是一个大一点的蚂蚁。

胡安娜转过头来看他,她看到他的背僵直了。

“多远?”她平静地问。

“黄昏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到这儿,”奇诺说。他仰起头望着流下水来的那个又长又陡的直立裂口。“我们必须往西走,”他说,同时他的眼睛搜索着裂口后面的山肩。在那灰色的山肩上面三十尺的地方,他看到一连串的腐蚀的小岩洞。他脱掉凉鞋,用脚趾把牢光石头爬了上去,向那些浅浅的岩洞里面窥看。它们只是几尺深的、被风吹空的凹洞,但它们微微向下和向后倾斜。奇诺爬进最大的一个,躺了下来,便知道人家从外面不会看到他。他又迅速地回到胡安娜那里去。

“你得到那上面去。也许在那儿他们找不到我们,”他说。

毫无异议地,她把水瓶灌得满满的,然后奇诺拉着她爬到上面那个浅岩洞里去,又把一包包的食物拿上去递给她。胡安娜坐在洞口望着他。她看到他没有去擦掉他们留在沙上的足迹。相反地,他爬上水边的有矮林的悬崖,一面爬一面抓着扯着孔雀草和野葡萄。当他爬了一百尺,到了上一磴之后,他又下来。他仔细观看山洞对面的那块光滑的山肩,看清那儿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最后他又爬上去,爬进洞里来到胡安娜旁边。

“等他们上山,”他说,“我们就偷偷溜掉,再回到低地上去。我只担心宝宝也许会哭。你一定要当心别让他哭。”

“他不会哭的,”她说,同时她把孩子的脸举到自己的脸前,凝神朝他的眼睛里面看去,他也严肃地盯着她。

“他明白,”胡安娜说。

现在奇诺趴在洞口,他的下巴撑在交叉的胳臂上,他望见那座山的蓝影子横过下面那丛林茂密的沙漠向外移动,一直到达海湾,同时影子的长长的幽光笼罩着地面。

那些追踪者来得很慢,仿佛他们在跟随奇诺留下的踪迹时遇到了困难。最后他们来到小水池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现在三个人都是徒步的,因为马不能爬上那最后一段陡峭的山坡。从上面往下看,他们在暮色中只是三个细瘦的身影。那两个追踪者在小沙滩上急匆匆地跑来跑去,他们饮水之前看到了奇诺向悬崖上面行进的路线。那个带着来复枪的人坐下来休息,那两个追踪者也蹲在他的近旁,他们的燃着的纸烟在暮色中忽明忽灭。后来,奇诺可以看到他们在吃饭,他们絮絮的语声也传到了他耳朵里。

然后黑暗降临了,山的裂口中又深又黑。那些使用水池的动物走拢来,闻到那儿有人的气味,便又溜回黑暗中去了。

他听到身后有一声喃喃的低语。胡安娜正在悄悄地说:“小狗子。”她在哄他,让他安静下去。奇诺听到孩子抽抽噎噎地哭着,从那被压抑的声音里,他知道胡安娜用披巾盖住了他的头。

在下面的沙滩上,一根火柴亮了一下,从它的片刻的亮光中,奇诺看到有两个人在睡觉,象狗一样蜷做一团,同时第三个人在守望,在火柴光中他也看到来复枪的闪光。然后火柴熄灭了,但是它在奇诺的眼中留下了一幅图景。他看得清清楚楚每个人是什么样子,两个蜷做一团睡着,而第三个把来复枪夹在膝盖当中蹲在沙上。

奇诺无声地走回到洞里去。胡安娜的眼睛是两个火花,里面反映出一颗低空的星星。奇诺静悄悄地爬到她身边,他把嘴唇挨着她的脸颊。

“有一个办法,”他说。

“但是他们会杀死你的。”

“如果我先走到那个带来复枪的人那儿,”奇诺说,“我一定得先走到他那儿,那么我就不要紧了。两个人在睡觉。”

她的手从她的披巾下面悄悄地伸了出来,抓住他的胳臂。“他们会在星光中看到你的白衣服的。”

“不会的,”他说。“我一定得在月亮上来以前就过去。”

他想找一句温柔的话,然后又不找了。“如果他们杀死我,”他说,“你静静地躲着。等他们走掉之后,到洛莱托去。”

她的手握着他的手腕,微微地发抖。

“没有别的法子,”他说。“这是唯一的办法。不然早晨他们就会找到我们的。”

她的声音微微地发抖。“天主保佑你,”她说。

他仔细地觑看她,可以看到她的大眼睛。他的手向外摸索,找到了孩子,他的手心在小狗子的头上搁了一会儿。然后奇诺举起手摸到胡安娜的脸上,她屏住了气。

在衬着天空的洞口,胡安娜可以看到奇诺脱下他的白衣服,因为它们虽说又脏又破,在黑夜里还是会显露的。他自己的棕色皮肤对于他是一种更好的保护。然后她看到他怎样把他挂护符的项带扣在他的大刀的牛角柄上,这样一来刀便挂在他面前,让他的双手都空着。他没有回到她那儿去。有一会儿他的身躯黑魆魆地堵在洞口,无声地蜷缩着,然后他就不见了。

胡安娜挪到洞口朝外面张望。她象一只猫头鹰一样从山洞中窥视着,孩子睡在她背上的毯子下面,他的脸歪歪地靠着她的脖子和肩膀。她可以感到他的热气吹在她的皮肤上,于是胡安娜悄悄地念着她那祷告和咒语,她的“圣玛利亚保佑”和她的古老的祝祷,来抵御那些黑暗的非人的东西。

当她往下看的时候,夜晚似乎不那么黑暗了,在东边天空,靠近月亮将要升起的地平线那儿,有一点光亮。向下面望去,她可以看到那个守望人抽着的纸烟。

奇诺象一条迟缓的蜥蜴一样慢慢地爬下那块光滑的山肩。他掉转了他的项带,使得大刀挂在他的背上,不会碰着石头。他的张开的手指抓牢了山,他用光脚趾向前探索,找到立足之处,连他的胸部也贴着石头,这样他就不致滑跤了。因为任何声音,一块滚动的小石子或者一声喘息,肉体在岩石上的轻轻一滑,都会惊动下面的那些守望者。任何与夜晚不相干的声音都会引起他们注意。但是夜并不是静寂的;那些生活在溪流近旁的小雨蛙象鸟一样嘁嘁喳喳地叫着,蝉的高吭的金属般的鸣声弥漫了山的裂口。奇诺自己的音乐在他脑子里,而敌人的音乐却在低低地颤动着,几乎睡着了。但是“家庭之歌”已经变得象一只雌美洲豹的嗥叫一样的凶猛、尖锐和狡诈。“家庭之歌”现在是活跃的,驱使着他向下面邪恶的敌人走去。粗声的蝉好象采用了它的旋律,嘁嘁喳喳的雨蛙也叫出了它的一些小乐句。

奇诺象影子一样无声地爬下光滑的岩面。一只光脚移动几寸,同时脚趾碰到石头就紧紧地攀住,另一只脚又移动几寸,然后一只手掌微微向下,然后是另一只手,这样,整个身体似乎并没有动,实际上却已经移动了。奇诺的嘴张着,这样连他的呼吸也不会有声音,因为他知道人家并不是看不见他的。如果那个守望者感觉到有动静,望望石头上那块黑魃魃的地方——那就是他的身体,他就可以看到他。奇诺必须移动得很慢,以免引起守望者的注意。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到达山麓,蜷缩在一棵矮小的棕榈树后面。他的心在他胸中怦怦地跳着,他的手和脸都给汗弄湿了。他蜷缩着,大口地呼吸着来镇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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