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呆在后面那隐蔽处的胡安娜听到了马蹄的声音,而小狗子喉咙里又发出了咯咯的响声。她急忙抱起他来,把他放在披巾下面,把奶头塞在他嘴里,他便安静了下来。

当追踪者们挨近的时候,奇诺从那根坠下的树枝下面只能看见他们的腿和马的腿。他看到那些人的黑黝黝的、粗硬的脚和他们的褴褛的白衣服,他听到马鞍发出的叽嘎声和马刺的叮当声。追踪者们在那扫过的地方前面站住了端详着,那个骑马的人也站住了。那马昂起头来挣一挣马嚼子,马嚼子在它舌头底下喀哒一响,马便喷响了鼻子。于是黑魆魆的追踪者们掉过头去,端详着马,注意着它的耳朵。

奇诺停止了呼吸,可是他的背微微弓着,他的胳臂和腿上的肌肉紧张地鼓了起来,同时他的上唇上冒出了一行汗珠。追踪者们弯下腰去朝路上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们慢慢地继续前进,端详着他们前头的地面,那骑马的人在他们后面走着。追踪者们急急地跑着,停下来看看,又匆匆地前进;他们一定会回来的,奇诺知道。他们会来回兜圈子搜索、窥探、弯腰,他们迟早总会发见他掩盖了的踪迹。

他轻轻地倒退着走,也不费心去掩盖他的脚迹了。他没法子掩盖;那儿的痕迹太多了,给他弄碎的树枝、给他的脚擦过的地方和踢开的石头太多了。奇诺现在心里感到惊恐,一种想奔逃的惊恐。追踪者们一定会找到他的踪迹的,他知道。除了奔逃再也没有别的活路。他侧着身子慢慢地从路旁走开,然后急急地静悄悄地来到胡安娜所在的隐蔽处。她询问似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追踪的人,”他说。“走!”

这时一股颓丧和绝望的情绪涌上了他的心头,于是他的脸色变青了。他的眼神也变得悲伤了。“也许我应该让他们逮住我。”

胡安娜马上站了起来,她把手搁在他的胳臂上。“你有珍珠,”她粗声地喊,“你想他们会把你活着捉回去,让你说他们偷了珠子吗?”

他的手无力地伸到他衣服下面藏着珍珠的地方。“他们会找到的,”他软弱地说。

“走,”她说。“走!”

看到他没有回答,她又说:“你想他们会让我活着吗?你想他们会让这个小东西活着吗?”

她的刺激打击了他的脑子;他的嘴唇发出了咆哮,他的眼神又变得凶猛了。

“走,”他说。“我们到山里去。也许在山里我们可以摆脱他们。”

他把那些构成他们的财产的瓢和小口袋胡乱地收起来。奇诺左手提着一个包袱,可是大刀在他右手里自由地摆动着。他为胡安娜在矮林中开路,他们匆匆地往西朝着那群高大的石山跑去。他们急匆匆地穿过缠结的乱丛棵子。这是惊惶的奔逃。奇诺没有想法掩盖他的踪迹;他急匆匆地走去,一面踢着石块,一面把走漏风声的树叶从小树上碰落下来。高高的太阳倾泻在干燥的响得叽叽嘎嘎的土地上,以致连植物都格嚓格嚓地响着,表示抗议。但是前面就是赤裸裸的花岗岩大山了,它从腐蚀的石砾中耸起,庞然屹立在天空底下。奇诺往远处跑去,象差不多所有被追赶的动物那样。

这片土地是没有水的,上面毛茸茸地布满了能蓄水的仙人掌和根部硕大的灌木,这种灌木可以深深地伸进地下去吸收一点点水分,并且靠极少的水分维持生命。脚底下不是土壤而是碎石块,它们裂成了一小块一小块,一大片一大片,但没有一块是被水磨圆的。小小的一簇簇枯草长在石块中间,只要下一次雨,这种草就冒出来,然后就结籽、落籽、死亡。有角的蟾蜍望着这一家人走过去,转动着它们旋转的小龙头。不时有一只大长耳兔从睡眠中被惊醒,一溜烟跑走,躲在最近的石头后面。嘘嘘响着的热气笼罩着这个沙漠地区,而前面的石山看上去却是又凉爽又悦人的。

于是奇诺继续逃跑。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些追踪者沿着路走不了多远就会发觉他们失去了踪迹,他们就会回来,进行搜索和判断,不久他们就会找到奇诺和胡安娜休息过的地方。从那儿起他们找起来就容易得多了——那些小石头、那些落下的树叶和碰断的树枝、那些一只脚滑跤时擦过的地方。奇诺可以在心目中想象到他们沿着踪迹急急忙忙地走着,急切地轻轻哼着鼻子,他们后面是那个黑魆魆的、不大感到兴趣的、带着来复枪骑马的人。他的工作要最后才会来到,因为他不会把他们活捉回去的。啊,邪恶的音乐如今在奇诺的脑子里高声歌唱,跟热气的嘘嘘声和响尾蛇发出的单调的响声一起歌唱着。它现在不是洪亮和压倒一切,而是又隐秘又恶毒,他的心的怦怦的跳动又给它添上了低音和节奏。

路渐渐向上高起来,石头也越来越大。但现在奇诺已经使那些追踪者和他一家人之间稍微隔得远些。现在,在第一个山岗上,他休息了。他爬上一块大石头,回顾那片闪亮的地方,可是他看不到他的敌人,连那个骑着马穿过矮林的高个儿也看不到。胡安娜蹲在石头的阴影里。她把水瓶举到小狗子的唇边;他的干渴的小舌头贪婪地嘬着。奇诺回来以后,她抬起头来看他;她看到他在端详她的被石头和丛林割破和擦伤了的脚踝,便急忙用裙子把它们盖了起来。然后她把瓶子递给他,但他摇摇头。在她那疲倦的脸上,她的眼睛是明亮的。奇诺用舌头舐湿他干裂的嘴唇。

“胡安娜,”他说,“我要继续往前走,你要躲藏起来。我要把他们引进山里去,等他们从旁边走过之后,你就往北到洛莱托或者到圣特﹒罗沙里亚去。然后,如果我能逃脱,我就来找你。这是唯一安全的办法。”

她直瞪瞪地朝他的眼睛里看了一会儿。“不,”她说。“我们跟你走。”

“我单独走可以快些,”他粗声地说。“如果你跟我走,你会让小东西冒更多的危险的。”

“不成,”胡安娜说。

“你必须照办。这是聪明的办法,这也是我的愿望。”

“不成,”胡安娜说。

于是,他看到她的脸,要在那里找到软弱的表情,找到害怕或者犹豫的表情,而她脸上都没有。她的眼睛非常明亮。于是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但他却从她那里得到了力量。当他们继续前进的时候,那就不再是惊惶的奔逃了。

这个地区朝着山渐渐高起来的时候变化很快。现在有长长的露出的花岗岩层,中间有深深的罅隙,于是奇诺尽可能在留不下痕迹的光石头上走着,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他知道每逢那些追踪者失去他的踪迹,他们就必须兜圈子和耗费时间,然后才能重新找着。因此他不再笔直往山里走了;他曲曲折折地前进,并且有时候他回头往南跑,留下一个痕迹,然后又在光石头上面朝山里走去。现在路陡峭地上升了,因此他一边走一边微微地喘气。

太阳朝着裸露的石牙似的大山往下移动,奇诺也选定了方向朝着山脉中一个阴暗多影的裂口走去。如果山里有一点儿水的话,一定就在那儿,因为他从远处也看得出那儿有树木的迹象。如果有任何通路穿过那光滑的石头山脉,它也一定会通过这同一个裂口。它有它的危险,因为那些追踪者也会想到它的,但是空空的水瓶不允许把那一点考虑在内了。当太阳往下落的时候,奇诺和胡安娜疲惫地沿着陡峭的山坡朝那个裂口爬去。

在那灰色的石头山的高处,在一个形状狰狞的山峰底下,一道小泉从石头的裂缝中涌出。夏天,在阴影里保存下来的积雪灌注它,有时它完全干涸了,底上便露出光石头和干水藻。但通常这儿总有水涌出来,又清凉又干净又可爱。在骤雨降落的季节,它也许会成为一道山洪,把它那股白色的水柱往山中的裂口倾泻,但是通常它只是一股涓涓的小泉。水涌出贮成一个水池,然后落到一百尺以下的另一个水池里去,而这一个涨满之后又往下落,这样继续不断地往下流,直到它流入高地上的乱石堆中,完全消失在那儿。反正这时水也剩得不多了,因为它每从一块悬崖上往下落,干渴的空气便吸饮它,同时又有一些水要从水池中溅到枯干的植物上面去。多少里之内的动物都到这些小池子里来饮水,野羊和鹿,美洲豹和浣熊以及老鼠,全都来饮水。那些在丛林地区度过白天的鸟儿也到这些象山中裂口里的台阶一样的小池子边上来过夜。在这条小溪的边上,不论什么地方,只要有足够生根的土壤,就生长着一片片的植物,野葡萄啊,小棕榈啊,木槿啊,以及那穗状叶的、上面竖着羽毛似的细秆子的高高的彭尼斯草。水池里生活着青蛙和行水虫,还有些水虫在池子底上爬动。凡是爱水的都到这几个浅水的池塘里来。山猫把逮住的禽鸟带到这儿来,撒下羽毛,从它们血淋淋的牙齿中间舔水喝。由于水,这些小池子是活命的地方,也由于水,这是残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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