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狂烈地吹着,把碎树枝、沙子和小石头象雨点一般打在他们身上。胡安娜和奇诺把身上披盖的东西拢得更紧,盖住鼻子,走向外面的世界。天空被风刷干净了,星星在黑暗的天空中显得寒冷。他们俩小心翼翼地走着,避开了市中心,那儿说不定有睡在门口的人会看见他们走过。因为全城都关门闭户准备过夜了,任何在黑暗中走动的人都会引人注意的。奇诺小心地绕过城市的边缘向北转,看着星星往北走,找到了布满车辙的沙子路,这条路穿过那矮林茂密的地区通到洛莱托,那儿有一个能行奇迹的圣母显圣处。
奇诺可以感到沙子吹到他的脚踝上,他心里很高兴,因为他知道那就不会有脚迹了。淡淡的星光给他照出那条穿过矮林茂密的地区的窄路。奇诺也可以听到胡安娜的脚步声在他后面。他急急地悄悄地走着,胡安娜在后面小跑着跟上来。
一种古老的东西在奇诺胸中蠢动着。透过他对黑暗和夜间出没的魔鬼的恐惧,涌出了一股强烈的兴奋;一种野性的东西在他胸中活动着,使得他又小心又机警又凶狠,一种来自他的民族的过去的古老的东西在他胸中活跃着。风在他的背后,星星引导着他向前。风在矮林中号叫和奔驰,这一家人单调地向前走着,一小时又一小时。他们一个人也没碰到,一个人也没看见。最后,在他们的右边,下弦月升起了,等它上来之后,风就停了,大地也沉寂了。
现在他们可以看到前面的小路,路上深深地印着吹积了沙子的车辙。风一停就会有脚印子的,可是他们离城已经很远,他们的脚迹也许不会被注意到。奇诺小心翼翼地在一条车辙里走着,胡安娜踏着他的脚迹。明天早晨进城去的一辆大车就可以完全消灭他们一路过来的痕迹。
他们整夜走着,连快慢都一直没有改变过。有一次小狗子醒了,胡安娜便把他挪到胸前,又把他哄得睡着了。夜晚的种种邪恶的东西在他们周围。山狗在矮林中嗥着、笑着,猫头鹰在他们头上哇哇地叫着。还有一次一只巨大的动物笨重地走开去,一路把乱丛棵子碰得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于是奇诺紧紧地抓着那把干活用的大刀的刀柄,从中得到了一种安全感。
珍珠的音乐在奇诺的脑子里得意洋洋地震响着,在它的下面是那平静的家庭的旋律,它们又和穿着凉鞋的脚踏在尘土上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他们整夜走着,天一亮奇诺就在路边寻找一个隐伏处,准备白天躲在里面。他在路的近旁找到了一个地方,可能是鹿躺过的一小片空地,它被沿路那些又干又脆的树木密密地遮掩着。等胡安娜坐下来开始给小孩喂奶时,奇诺便回到路上去。他折了一根树枝,把他们在离开大路的地方所留下的脚迹仔细地扫掉。然后,在曙光中,他听到一辆大车的叽嘎声,他蜷缩在路旁,看着一辆由懒洋洋的公牛拉着的双轮大车走过去。等车子走得看不见的时候,他回到路上去看看车辙,发见脚迹都不见了。于是他又扫掉他的脚迹,回到胡安娜那里去。
她把阿帕罗妮亚替他们包起来的软玉米饼给他吃,过了一会儿,她睡了一会。可是奇诺坐在地上,凝神看着他面前的土地。他看着一小队蚂蚁在他脚的旁边移动,便用脚挡住他们的去路。然后那队蚂蚁爬过他的脚背继续前进,奇诺把脚放在那儿不动,看着它们从脚背上面爬过去。
太阳炎热地升起了。他们现在已经不在海湾近旁,空气又干又热,因此矮林热得窸窣地响,发散出一股树胶的香味。胡安娜醒来以后,太阳已经高高的了,奇诺告诉她一些她已经知道的东西。
“当心那边的那种树,”他指着说。“别摸它,因为要是你摸它之后再摸你的眼睛,它会把你弄瞎的。还要当心那种流血的树,瞧,就是那边的那棵。要是你折断它,红色的血液就会从里面流出来,那就是坏运气啊。”她点点头,对他微微笑着,因为她知道这些东西。
“他们会追我们吗?”她问。“你想他们会想法找我们吗?”
“他们一定会想法的,”奇诺说。“谁找到我们谁就可以抢到珍珠。一定的,他们一定会想法的。”
胡安娜又说:“也许那些珍珠商说得对,这颗珍珠并不值钱。也许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幻影。”
奇诺把手伸进衣服里面去,掏出了珍珠。他让日光在它上面闪耀,直到它刺痛了他的眼睛。“不,”他说,“要是不值钱,他们就不会想法偷它了。”
“你知道是谁扑上来打你吗?。是那些珍珠商吗?”
“我不知道,”他说。“我没看见他们。”
他向珍珠里面凝视着,寻找他的幻想。“等我们把它卖掉之后,我要买支来复枪,”他说,于是他向那灿烂的表面里凝视,寻找他的来复枪,可是他只看到地上躺着一个缩成一团的黑暗的尸体,发亮的血从他的喉咙往外滴着。他又急忙说:“我们要在一个大教堂里举行婚礼。”而在珍珠里他却看到脸被打伤的胡安娜在黑夜中慢吞吞地走回家去。“我们的儿子一定得念书,”他狂乱地说。而在珍珠里,小狗子的脸由于吃药而变得呆呆的,并且发着烧。
于是奇诺把珍珠塞回到他的衣服里面,珍珠的音乐也在他耳朵里变得凶险了,而且和邪恶的音乐交织在一起。
炎热的太阳晒在大地上,因此奇诺和胡安娜移到了矮林的花边状的树荫下,灰色的小鸟也在树荫下的地面上跳来跳去。在一天最热的时候,奇诺休息了,用帽子盖住眼睛,用毯子包着脸挡住苍蝇,他便这样睡着了。
可是胡安娜没有睡。她象一块石头一样静坐着,她的脸也是沉静的。她嘴上被奇诺打过的地方还肿着,大苍蝇围着她下巴上的伤口嗡嗡地飞。可是她象个哨兵一样静静地坐着,等小狗子醒来她便把他放在她面前的地上,看着他摇胳臂踢脚,他对着她微笑并且喉咙里咯咯地响着,到后来把她也逗笑了。她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来呵他痒,又从包袱里拿出水瓢来喂水给他喝。
奇诺在睡梦中翻来覆击,他用喉音大叫,他的手也象打架似地挥动着。然后他哼了一声便猛然坐了起来,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他的鼻孔张开。他倾听着,只听到咝咝响的热气和远方的嘘嘘声。
“怎么啦?”胡安娜问。
“别响,”他说。
“你做梦啦。”
“也许。”但他是不安定的,她从带来的干粮中给了他一块玉米饼,他咀嚼时停下来倾听。他又不安又紧张,忽而转过头去,忽而举起大刀,摸摸刀口。当趴在地上的小狗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的时候,奇诺说,“让他别响。”
“怎么啦?”胡安娜问。
“我不知道。”
他又倾听,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动物的光芒。这时他站了起来,一声不响;然后,腰弯得低低的,他从矮林中钻出去走向路边。可是他没有走到路上去;他爬到一棵多刺的树底下,往外偷看他走来的那条路。
然后他看到他们向前移动着。他的身体变得僵直了,他缩低了头,从一根坠下的大树枝下面往外偷看。他可以远远地看到三个人影,两个徒步一个骑着马。可是他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于是他打了一个冷颤。就在远处他也看得出那两个徒步的人走得很慢,腰弯得低低的。在一个地方其中一个人站住了看着地面,而另一个人便走到他跟前去。他们是追踪者,他们可以在石山中追踪巨角野羊。他们和猎狗一样敏感。在这里他和胡安娜尽管走出了车辙,而这些从内地来的人,这些猎户,却可以跟踪,可以辨认一根碎草或者一小堆踢翻的尘土。在他们后面,有一个黑魆魆的人骑在一匹马上,他的鼻子给毯子盖住,一支来复枪横在他的马鞍上,在太阳下闪着光。
奇诺象树枝一样僵硬地躺着。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的眼光落在他扫去了踪迹的那个地方。连这一扫对于这些追踪者也可能是一个记号。他知道这些内地的猎户。在一个猎狗很少的地区他们居然能凭着他们打猎的本领维持生活,而此刻他们正在猎取他。他们象动物一样在地面上急急地跑着,找到一个痕迹便弯下腰来细看,同时那个骑马的人等待着。
追踪者们轻轻地哼着鼻子,象是追踪着新鲜的嗅迹的兴奋的猎狗一样。奇诺慢慢地把大刀拉到手边,作好准备。如果追踪者们发见那个扫过的地方,那他就必须扑向那个骑马的人赶快杀死他,把来复枪抢过来。那是他唯一的机会。当那三个人在路上渐渐走近的时候,奇诺用他穿着凉鞋的脚趾头挖了小坑,使他可以冷不防地跳起来,不致滑跤。在那坠下的树枝下面,他只有很小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