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现在我们就开始讨论方法的第一部分,这在于有如前面所说,将真观念与别的表象加以区别或分开,保持心灵使不致将错误的、虚构的、和可疑的观念与真观念混淆起来。我所以在这里打算尽量详细讨论这一点,一则想使读者将这个极其重要的区别明了于心,一则也因为有许多人还怀疑真观念,这乃由于他们没有注意到真的表象与所有别的表象间的区别。他们因此就好象那样的人,当他们白天清醒的时候,虽不怀疑他们是清醒的,但是日后于梦中——这是常有的事——又以为他们真正是清醒的,直到他们发现他们梦中的错误时,反因而甚至怀疑他们真正清醒时之为清醒了。这种心境的发生是由于忽略了睡眠与觉醒的区别。

(五一)但是同时我必须声明,我将不在这里根据表象的最近因来解释每个表象的本质,因为这种工作属于哲学范围。而我要讨论的乃仅限于方法所需要的,亦即仅限于讨论错误的、虚构的、与可疑的表象的性质,和如何使我们免除这些表象的方法。所以首先须从事于虚构的观念的研究。

(五二)一切表象不是涉及一个被认作存在之物,即是仅仅涉及一物的本质。而虚构通常总是起于被认作存在的事物上,所以我将首先讨论虚构。我所谓虚构只是指虚构一物的存在而言,至于所虚构之物本身则是人人所已知的或假定是人人所已知的。譬如,我明知彼得已经回家,而虚构他来拜访我,或类此之事。①现在我要问:这种虚构的观念是关于什么东西的?我们可以看出,虚构的观念是关于可能的事物的,而不是关于必然或不可能的事物的。

①请参看下面所说关于我们已经明白认识的假设的一些话。该处的虚构是说,这些被假设的东西存在于星球之中。

(五三)凡一物的存在包含矛盾,则此物便谓为不可能;凡一物的不存在包含矛盾,则此物便谓为必然;凡一物之存在或不存在,按其本性,均不包含矛盾,则此物便谓为可能,但事物存在的必然性与不可能性都依赖于我们所还不知道的原因,所以我们才可以虚构它的存在:如果它的存在的必然性或不可能性所依赖的外因为我们所讅知,则我们便不能对它有所虚构。

(五四)由此可见,对于上帝或全知的存在,我们决不能有所虚构。②因为,即如关于我们自己,我既已知道我存在,③我决不能虚构我存在或不存在。同样,我决不能虚构一匹象可以穿过针孔。又如当我知道上帝的本性时,我也不能虚构他存在或不存在。①同样,对于本性包含矛盾的幻想也不能有所虚构。

②按“对于上帝或全知的存在,我们决不能有所虚构”,各种译本(包括格布哈特德译本及俄文译本在内)多译成“若有一个上帝或全知的存在,则他决不能虚构任何东西”。兹根据帕洛克及马丁努等关于斯宾诺莎的著作的解释和每人丛书的英译本这样译出。试细看上节和本节的文字就可以知道要这样译才妥当。——译者。

③因为,这种对象一被确知之后,便明白呈现于前,所以只须举出一个例子就够了,用不着别的证明。同样,不可能的东西也只须稍加研究,便可确认为虚妄,俟下面讨论关于本质的虚构时,便可更为明了。

①注意:有许多人说他们怀疑上帝的存在,但他们却只知道有上帝的名词,或误将一种虚构认作上帝,而这种关于上帝的虚构与上帝的真正本性是不相符合的,这点下面在适当地方,我将加以说明。

从以上所说看来,足见我们这里所谓虚构并不能涉及永恒的真理。②

②我立刻就要说明何以对于永恒的真理不能有任何虚构。所谓永恒的真理即是这样的真理,这真理如果被肯定就决不会被否定。譬如,“上帝存在”便是一个基本的永恒的真理,但“亚当在思想”便不是一个永恒的真理。而幻想不存在是一个永恒的真理,但亚当不在思想就不是永恒的真理。

(五五)但是在进行讨论虚构以前,我将顺便指出,一物的本质和他物的本质间的区别与一物的实在或存在和他物的实在或存在间的区别是一样的。所以当我们由一般的存在去认识某一个存在——譬如说亚当——时,与为了认识亚当的本质而去探讨存在一般的性质,以便对于亚当的存在加以最后的界说,乃是一样的。所以对于一个存在的观念愈宽泛,则对于它的观念便愈模糊,而且愈易于将此观念指给任何事物;反之,对于一物的观念愈特殊,则对于它的观念便愈明晰,而且愈难于因疏忽自然的法则,而误将此观念指给本身以外的别的事物。这点很值得注意。

(五六)现在可以进而考察许多常被一般人认作虚构的东西,但是我们却明知这些东西并不象我们所想象的那样虚妄。譬如,我虽然知道,地球是圆的,但是并没什么东西可以阻止我对人说地球是一个半圆体,好象上面刻有花纹放在盘中的半边苹果,或说太阳绕地球而行,和类此的话。我们只消细察这种说法,便知道它与地球是圆形的说法,并无不合之处。但是我们首先必须注意,我们从前可能曾陷于错误,并且我们现在已经意识到我们的错误了;甚且我们可以相信,或至少揣想,别人也是——或也会与我们陷于同样的错误的。所以我说,只要我们看不出什么不可能性或必然性,我们就可以虚构。因此当我对人说地球不是圆形……时,我仅是回忆起我从前曾经有过的错误,或者我也许会陷入的错误。而后来我虚构,我以为听我谈话的那人还有这种错误或还会陷入这种错误。所以,正如上面所说,我虚构这点,因为我看不出什么不可能性或必然性。但是假如我真地看出不可能性或必然性时,那我决不能虚构,而且只能说,我曾经试图虚构罢了。

(五七)现在还剩下由于辩争问题而提出的假设,必须略加讨论,而这些假设有时又以不可能的东西为对象。譬如,当我们说:假如这支正燃着的蜡烛并没有燃着,或假如它在某一想象的空间燃着,或者在一个没有物体的地方燃着。类此的假设我们是尽可任意提出的,但那最末一个假设显然是不可能。虽属如此,而这里却并无虚构。因为在第一个假设里,我只是在记忆中回忆起没有燃着的另一支烛①(或者设想在我面前燃着的蜡烛,没有火焰),所以当我看着这支正燃着的蜡烛时,只要我没有注意到它的火光,我便以为它是那支无火光的蜡烛。在第二个假设里,我只须从思想里将围绕着蜡烛的许多事物抽掉,而让注意力单集中于蜡烛的本身;于是我便可以推知,蜡烛本身决没有包含有消灭其自身的原因,所以如果没有任何物体围绕着它,则这支蜡烛及其火焰仍将保持不变。所以这里的各个例子都不是虚构,而是真实而且单纯的肯定。②

①后面当我们讨论到关于本质的虚构时,便可明了,虚构并不创造或供给心灵以新的事物,但只能使那已在头脑中或想象中的东西在记忆中回想起来,而心灵便混淆不清地同时去注意一切东西。例如,我们记忆中有树木和说话的印象,当心灵对这两个印象混淆不清时,便会假想树木在说话。关于存在一观念,也是相同,尤其是有如前些所说,存在被一般地认作“有”或“物”时,最易于应用到同时浮泛于记忆中的一切事物。这一点特别值得注意。

②这种说法同样可以适用于人们提出来解释某种符合于天体现象的运动的假设,但是这种假说虽然可以应用来解释星球的运动,却不可以据此去推定星球的本性。因为星球的本性也许很不相同,特别是因为可以设想许多别的原因来解释星球的运动。(五八)现在进一步讨论单独涉及本质的虚构,或者涉及同时具有某种实在或存在的本质的虚构。关于这点,首先必须注意的,就是心灵所知愈少,而所感觉愈多,则它虚构的可能性必定愈大,反之心灵所知愈多,则其虚构的可能性也必定愈小。譬如,当我们正在思想时,我们不能虚构我们是在思想或不在思想;同样,当我们知道物体的性质时,我们不能虚构一个无限大的苍蝇;或又如当我们知道灵魂的性质时,①我们决不能虚构,说灵魂是四方形的,虽说是一切意思均可用语言表达出来。但有如上面所说,人于自然所知愈少,则愈容易多多虚构;如树木说话,人在转瞬之间就变成石头或变成泉水,鬼魂出现在镜子里面,无中生有,甚或神灵变成野兽,或转成人身,以及其他类此的东西,不可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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