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可怕的权力使加尔文得以消灭任何敢冒险对抗他的人。他放胆的一击,犹如雷电闪光在手,就获得了日内瓦大主教从来没有控制过的至高无上的地位而不受到挑战。天主教会内有一个自较低到较高直至最高地位没完没了的各级僧侣统治当局,在教会直接决定开除它的信徒之前,可以向他们提出上诉。开除教籍是一个超个人的行动,完全不属于个人的专断权力。但是加尔文有一个比较明确的目的,在实行他的权力意志时更为冷酷残忍,他轻易地强迫传教士们和宗教法庭就除名一事表态。他把这可怕的开除教籍的威胁作为经常性的惩罚,这样就无限制地增强了他个人的权力。作为一个心理学家,他预测到恐怖的效果,也猜揣到那些怕遭到同样命运的人的焦虑。加尔文要求每月安排一次圣餐,市行政会好不容易才改为每季度安排一次。但加尔文决不允许从他手里夺走那最强有力的武器——开除教籍并随后驱逐出境。只有动用了这武器,他才能够开始他一直渴望着的战斗——为极权的战斗。

独裁、刻板的教规和好斗劲头的必然增长,这些暂时性好处,是以必须付出许多人的权利作为代价的;新的法律不可避免地冲击了古老的自由;当一个民族觉察到这些之前,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已消逝了。在日内瓦,当几年过去后,公众才逐渐明确了。公民们赞同宗教改革,作为一个独立自主的人,他们自愿地集结在市场,举起自己的手表示承认这一新的信仰,但他们对于共和精神的骄做,使得他们对监督他们的巡捕产生反感。他们强烈反对把他们象犯人一样地在城里赶来赶去;强烈反对强迫他们到教堂向加尔文老爷颁发的每条法令宣誓效忠。他们不赞成严格的道德改革,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有可能被剥夺公民权、被流放,而这些仅仅只是因为喝了一杯酒后情绪高涨唱歌取乐;或者只是因为穿的衣服看上去色彩太鲜艳而被加尔文老爷或法里尔老爷认为太奢侈了。人民开始询问:这些僭取如此高位的究竟是些什么人?他们是日内瓦人吗?他们是曾经帮助创造这城市的伟大和财富的那些古老移民的后裔吗?他们是几世纪来和显赫的家族联姻或者血缘相连的久经考验的可信赖的爱国志土吗?不,他们是新来者,从法国亡命而来,人民殷勤地接待他们,向他们提供生活必需品、栖身之所,以及高官。这来自邻国的税吏的儿子为他自己筑了一个温暖的窠,请来了他的兄弟和他的妻舅;而现在他竟然胆敢责骂和欺侮有名望的自由市民了。他,这个法国流亡者,是他们任命了其人以新职,而他竟擅自制订了关于谁可以和谁不可以在日内瓦居住的法律!

在独裁统治的初期,在自由精神被扑灭,具有独立思想的人们被放逐以前,对抗的力量坚持了相当一段时间,显示了高涨的激情。日内瓦带有共和倾向的一些人宣称:他们不允许自己受到“象扒手”那样的待遇。全城居民,而其中最主要的是阿莱芒大街的居民拒绝宣誓效忠。他们抱怨,桀骜不驯地宣称,他们永远不会服从一个法国的穷鬼,永远不对他唯命是听,决不离开自己的家。加尔文在笼络小市行政会方面确实取得了成功,他们忠于他的事业,支持他对拒绝宣誓者开除教籍的法令。但加尔文还不敢冒险实施那样不得人心的法令,因为新的选举结果清楚地表明:日内瓦的大多数自由市民已开始转而反对他的专横的法令。一五三八年二月,他最直接的追随者们已不复在市行政会中占多数。这样,日内瓦的民主派再一次能够维护自己的意愿反对加尔文的权力主义要求。

加尔文在冒险的路上走得太远太快了。理论家们在政治上容易低估精神的惯性力量,他们相信在现实世界里,能够象他们所预想的那样,迅速地建立起决定性的改革程序。加尔文发现有必要走得慢些,直到他能赢得世俗的权力作他的支持。他采取了温和的方式,因为他的地位还不牢靠。新选的市行政会仍密切地注视着他,但并不十分仇视他。在这一短暂的观望阶段,甚至他最狂热的敌手也不得不承认,加尔文狂热主义的基础是对道德的绝对热忱,推进这个急躁的人的事业的,不是他个人的野心,而是由于对一个伟大理想的爱。他的战友法里尔是青年人和暴民的偶像,因此只要加尔文同意显示一些外交式的机敏,让他的革命要求大体上适应自由市民不那么极端的观点,那紧张气氛就能很容易地松弛下来。

但是加尔文坚韧不拔的天性和钢铁般的僵硬对他本人是一个障碍。终他一生,这个彻底的狂热分子,至多只是表示一下和解的愿望而不想再越雷池半步了。他永远不懂得中庸之道的意义。对于他,只存在着一个方针——他自己的。要么全有要么没有:他一定要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否则就放弃他的全部主张。他从不妥协。他是那样绝对自信约翰·加尔文立场的正确,以致他简直不能设想,一个对手居然会相信另外的方针是正确的;不能设想,对手虽跟加尔文老爷的观点不同,但却一样的正确。后来,下面这句话就成了格言:加尔文的职责是教育而其它人的职责是学习。他真诚、沉着,信念坚定,宣称:“上帝命我教育,良心使我坚定。”他具有可怖的和不祥的自我狂妄,把自己的观点同绝对真理进行类比,说:“上帝何其仁慈,启示我辈善恶。”但此人一再被他自己的一种疯狂的着魔所苦,痛苦日重。当其他人有同样的信心,但与他意见相左时,他就会怒不可遏。不同的见解使加尔文的神经突然发病。他精神上的敏感影响了身体的机能。当他受挫折时,就倒胃口,还呕吐胆汁。他的敌手所提出的反对意见可能是最有见地的。但加尔文的着眼点并不于此,他只关心有人敢于持不同的意见,因而必然要把他们当作敌人对待。他们并不只是约翰.加尔文的敌人,而是整个世界和上帝自己的敌人。“嘶嘶作响的毒蛇”、“狂吠的狗”、“野兽”、“流氓”、“撒旦的爪子”——这些是这个神经质的狂人向他同时代最重要的人道主义者和神学家倾注的恶名。谁同加尔文意见不同,谁就贬低了代表“上帝的光荣”的上帝的仆人。即使那不同意见纯属学术问题,只要一发现有人敢于宣称那圣皮埃尔的传教士有独裁思想,“基督教”就立即“受到了威胁”。就加尔文而论,他所争论的焦点是其它宗派必须认错并转到加尔文一边来。加尔文在各个方面都表现出敏锐的见解,但终这个人的一生,在下面这个问题上却一直深信不疑:只有他一个人有资格解释上帝的语言,只有他一个人掌握了真理。正是由于这过分自负的自我信心,由于这预言家的自我吹捧,由于这超等的偏执狂,使得加尔文能够在实际生活中顶得住。那是一种僵化的沉着,一种冷冰冰的和非人的坚强,他在政治舞台上之所以能取胜,应归于那些品质。不是别的,只不过是那样的一种自我陶醉;不是别的,只不过是那样的一种对自我满足的异常限制,使得一个人在世界历史的领域里成了领袖。人民是易于接受建议的。这并不是由于容忍和正义,而只是由于偏执狂们自称他们的真理是唯一可以接受的真理,而他们自己的意志是世俗法律的基本模式。

就这样,当加尔文发现新选出的市行政会的多数派在反对他,同时却很有礼貌地恳求他,为了社会治安不要采用野蛮的威胁和开除教籍的方法,而要采纳伯尔尼宗教会议较为温和的意见时,他一点也不感震动。象加尔文那样顽固不化的人,只要涉及到要他稍作一点让步,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对这样的人妥协是不可能的。就在市行政会反对他的时候,他仍然要求其他人绝对服从他的权力,对反对他代表合法权力的造反掉以轻心。他从布道台上大喊大叫,抨击“小市行政会”,宣布:“我宁愿死去也不能把上帝的圣体扔给恶狗们吞噬”。另一个传教士在公开礼拜时宣布说,市行政会是“一群醉鬼的杂烩”,就这样,加尔文的信徒们设置了坚固的障碍向当局进行挑衅。

市行政会不能容忍如此挑衅性的对抗。但在一开始,他们仅满足于发出一个不容曲解的暗示,大意是布道台不能用于政治目的,因为那些在布道台上演讲的人们,所该做的只不过是说明上帝的旨意。但加尔文和他的追随者们对这官方指示置若罔闻。作为最后一着,行政会禁止传教士上布道台,把他们中最不服从的考陶尔德其人,以煽动叛乱的罪名加以逮捕。这暗示教会的势力和自治城的势力之间已发生了冲突。加尔文立即应战。由他的支持者们簇拥着,他强行进入圣皮埃尔大教堂,矫健地登上被禁止的布道台的台阶。之后,各派代表们开始进入教堂,剑拔弩张。一方决心支持被禁止的传教士,另一方则阻止他发言。一场暴乱随之发生。复活节的宗教仪式几乎以屠杀而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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