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布卢姆说,“我是生在这儿的。爱尔兰。”

“市民”什么也没说,只从喉咙里清出一口痰;而且,好家伙,嗖的一下吐到屋角去的竟是一只红沙洲餐厅的牡蛎。

“我随大溜儿,乔。”他说着掏出手绢,把嘴边揩干。

“喏,‘市民’,”乔说,“用右手拿着它,跟着我重复下面这段话。”

这时,极为珍贵、精心刺绣的古代爱尔兰面中被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使观者赞赏不已。据传它出自《巴利莫特书》的著者德罗马的所罗门和马努斯之手,是在托马尔塔赤·麦克多诺格家完成的。至于堪称艺术顶峰的四个角落的旷世之美,就毋庸赘述了。观者足以清清楚楚地辨认出,四部福音书的作者分别向四位大师赠送福音的象征:一根用泥炭栎木制成的权杖,一头北美洲狮(附带说一句,它是比英国所产高贵得多的百兽之王),一头凯里小牛以及一只卡朗突奥山的金鹰。绣在排泄面上的图像,显示出我们的古代山寨、土寨、环列巨石柱群、古堡的日光间、寺院和咒石堆。古老的巴米塞德时代斯莱戈那些书册装饰家们奔放地发挥艺术幻想所描绘的景物还是那样奇妙绚丽,色彩也是那么柔和。二湖谷,基拉尼那些可爱的湖泊,克朗麦克诺伊斯的废墟,康大寺院,衣纳格峡谷和十二山丘,爱尔兰之眼,塔拉特的绿色丘陵,克罗阿·帕特里克山,阿瑟·吉尼斯父子(股份有限)公司的酿酒厂,拉夫·尼格湖畔,奥沃卡峡谷,伊索德塔,玛帕斯方尖塔,圣帕特里克·邓恩爵士医院,克利尔岬角,阿赫尔罗峡谷,林奇城堡,苏格兰屋,拉夫林斯顿的拉思唐联合贫民习艺所,图拉莫尔监狱,卡斯尔克尼尔瀑布,市镇树林约翰之子教堂,莫纳斯特尔勃衣斯的十字架,朱里饭店,圣帕特里克的炼狱,鲑鱼飞跃,梅努斯学院饭厅,柯利洞穴,第一任威灵顿公爵的三个诞生地,卡舍尔岩石,艾伦沼泽,亨利街批发庄,芬戈尔洞——所有这一切动人的情景今天依然为我们而存在。历经忧伤之流的冲刷,以及随着时光的推移逐渐形成的丰富积累,使它们越发绮丽多姿了。

“把酒递过来。”我说,“哪一杯是哪个的?”

“这是我的,”乔就像魔鬼跟一命呜呼的警察说话那样斩钉截铁他说。

“我还属于一个被仇视、受迫害的民族,”布卢姆说,“现在也是这样。就在此刻。这一瞬间。”

嘿,那陈旧的雪前烟蒂差点儿烧了他的手指。

“被盗劫,”他说,“被掠夺。受凌辱。被迫害。把根据正当权力属于我们的财产拿走。就在此刻,”他伸出拳头来说,“还在摩洛哥当作奴隶或牲畜那么地被拍卖。”

“你谈的是新耶路撒冷吗?”“市民”说。

“我谈的是不公正,”布卢姆说。

“知道了,”约翰·怀思说,“那么,有种的就站起来,用暴力来对抗好啦。”

就像是印在月份牌上的一幅图画似的。不啻是个软头子弹的活靶子。一张老迈、满是脂肪的脸蛋儿迎着那执行职务的枪口扬起来,嘿,只要系上一条保姆的围裙,他最适宜配上一把扫帚了,然后他就会蓦地垮下来,转过身,把脊背掉向敌人,软瘫如一块湿抹布。

“然而这什么用也没有,”他说,“暴力,仇恨,历史,所有这一切。对男人和女人来说,侮辱和仇恨并不是生命。每一个人都晓得真正的生命同那是恰恰相反的。”

“那么是什么呢?”阿尔夫说。

“是爱,”布卢姆说。“我指的是恨的反面。现在我得走啦,”他对约翰·怀思说,“我要到法院去看看马丁在不在那儿。要是他来了,告诉他我马上就回来。只去一会儿。”

谁也没拦住你呀!他宛如注了油的闪电,一溜烟儿就跑掉了。

“来到异邦人当中的新使徒,”“市民”说,“普遍的爱。”

“喏,”约翰·怀思说,“还不就是咱们听过的吗?‘要爱你的邻居’。”

“那家伙吗?”“市民”说,“他的座右铭是:‘抢光我的邻居。’好个爱!他倒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好模子。”

爱情思恋着去爱慕爱情。护士爱新来的药剂师。甲十四号警察爱玛丽·凯里。格蒂·麦克道维尔爱那个有辆自行车的男孩子。摩·布爱一位金发绅士。礼记汉爱吻茶蒲州。大象江勃爱大象艾丽思。耳朵上装了号筒的弗斯科伊尔老先生爱长了一双斗鸡眼的弗斯科伊尔老太太。身穿棕色胶布雨衣的人爱一位已故的夫人。国王陛下爱女王陛下。诺曼·w·塔珀大太爱泰勒军官。你爱某人,而这个人又爱另一个人。每个人都爱某一个人,但是天主爱所有的人。

“喏,乔,”我说,“为了你的健康和歌儿,再来杯鲍尔威士忌,‘市民’。”

“好哇,来吧,”乔说。

“天主、玛利亚和帕特里克祝福你,”“市民”说。

于是,他举起那一品脱酒,把胡子都沾湿了。

“我们晓得那些伪善者,”他说,“一面讲道,一面摸你的包。假虔诚的克伦威尔和他的‘铁甲军,怎么样呢?在德罗赫达他们一面残杀妇孺,一面又把《圣经》里的‘上帝是爱,这句话贴在炮口上。《圣经》!你读没读今天的《爱尔兰人联合报》上关于正在访问英国的祖鲁酋长那篇讽刺文章?”

“谈了些什么?”乔说。

于是,“市民”掏出一张他随身携带的报纸朗读起来:

“昨日曼彻斯特棉纱业巨头一行,在金杖侍卫沃尔克普·翁·埃各斯”的沃尔克普勋爵陪同下,前往谒见阿贝库塔的阿拉基陛下,并为在陛下之领土上对英国商贾所提供之便利,致以衷心谢悃。代表团与陛下共进午餐。此皮肤微黑之君主于午宴即将结束时,发表愉快的演说,由英国牧师、可敬的亚拿尼亚·普列斯夏德·贝尔本流畅地译出。陛下对沃尔克普先生深表谢忱。强调阿贝库塔与大英帝国之间的友好关系,并谓承蒙白人女酋长、伟大而具男子气概之维多利亚女王馈赠插图本《圣经》,彼将珍藏,视为至宝。书中载有神之宝训以及英国伟大的奥秘,并亲手题以献辞。随后,阿拉基高举爱杯(系用卡卡察卡察克王朝先王、绰号四十瘊子之头盖骨做成),痛饮浓烈之‘黑与白’威士忌。然后前往棉都各主要工厂访问,并在来宾留言簿上签名。最后,以贵宾表演婀娜多姿之古代阿贝库塔出征舞收尾,其间,舞者当众吞下刀叉数把,博得少女之狂热喝彩。”

“孀居女人,”内德说,“她干得出来。我倒想知道她会不会给它派上跟我一样的用场。”

“岂止一样,用的次数还更多哩,”利内翰说,“自那以后,在那片丰饶的土地上,宽叶芒果一直长得非常茂盛。”

“这是格里菲思写的吗?”约翰,怀思说。

“不是,”“市民”说,“署名不是尚戛纳霍。只有P这么个首字。”

“这个首字很好哩,”乔说。

“都是这么进行的,”“市民”说,“贸易总是跟在国旗后边。”

“喏,”杰·杰说,“只要他们比刚果自由邦的比利时人再坏一点儿,他们就准是坏人。你读过那个人的报告了吗,他叫什么来着?”

“凯斯门特,”“市民”说,“是个爱尔兰人。”

“对,就是他,”杰·杰说,“强奸妇女和姑娘们,鞭打土著的肚皮,尽量从他们那里榨取红橡胶。”

“我知道他到哪儿去了,”利内翰用手指打着榧子说。

“谁?”我说。

“布卢姆,”他说,“法院不过是个遮掩。他在‘丢掉,身上下了几先令的赌注,这会子收他那几个钱去啦。”

“那个白眼卡菲尔吗?”“市民”说,“他可一辈子从来也没下狠心在马身上赌过。”

“他正是到那儿去啦,”利内翰说,“我碰见了正要往那匹马身上下赌注的班塔姆·莱昂斯。我就劝阻他,他告诉我说是布卢姆给他出的点子。下五先令赌注,管保他会赚上一百先令。全都柏林他是唯一这么做的人。一匹‘黑马,”

“他自己就是一匹该死的‘黑马’,”乔说。

“喂,乔,”我说,“告诉咱出口在哪儿?”

“就在那儿,”特里说。

再见吧,爱尔兰,我要到戈尔特去。于是,我绕到后院去撒尿。***(五先令赢回了一百),一边排泄(“丢掉”,以二十博一),卸下重担,一边对自己说:我晓得他心里(乔请的一品脱酒钱有了,在斯莱特里喝的一品脱也有了),他心里不安,想转移目标溜掉(一百先令就是五镑哩)。精明鬼伯克告诉我,当他们在(“黑马”)家赌纸牌的时候,他也假装孩子生病啦(嘿,准足足撤了约莫一加仑)。那个屁股松垮的老婆从楼上通过管道传话说:“她好一点儿啦”或是:“她……”(噢!)其实,这都是花招:要是他赌赢了一大笔,就可以揣着赢头溜之乎也。(哎呀,憋了这么一大泡!)无执照营业。(噢!)他说什么爱尔兰是我的民族。(呜!哎呀!)千万别接近那些该死的(完啦)耶路撒冷(啊!)杜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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