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那柔软的胶皮轱辘从桥上辚辚地驰向奥蒙德码头。跟上去。冒一下险。快点儿走。四点钟。如今快到了。走出去吧。

“两便士,先生,”女店员壮起胆子来说。

“啊……我忘记了……对不起……”

“外加四便士。”

四点钟,她。她朝着布卢姆嫣然一笑。布卢、微笑、快、走。再见。难道你以为自己是沙滩上唯一的小石头子儿吗?她对所有的人都这样,只要是男人。

金发女侍昏昏欲睡,默默地朝着她正读着的书页俯下身去。

从大厅里传来一阵声音,拖得长长的,逐渐消失。这是调音师忘下的音叉,他正拿着敲呢。又响了一声。他把它悬空拿着,这次它发出了颤音。你听见了吗?它发出了颤音,清纯,更加清纯;柔和,更加柔和。那营营声拖得长长的。呼唤声拖得越来越悠长,逐渐消失。

帕特替客人叫的那瓶现拔塞子的酒付了款。在离开之前,秃头而面带困惑表情的他,隔着大酒杯、托盘和现拔塞子的那瓶酒,跟杜丝小姐打起耳喳来。

灿烂的星辰褪了色。……

从里面传来“无声歌”的曲调:

……即将破晓。

一双敏感的手下,十二个半音像小鸟鸣啭一般做出快活的最高音区的回应。所有的音键都明亮地闪烁着,相互连结,统统像羽管键琴般轰鸣着,呼吁歌喉去唱那被露水打湿了的早晨,唱青春,唱与情人的离别,唱生命和爱的清晨。

露水如珍珠……

利内翰的嘴唇隔着柜台低低地吹着诱人的口哨。

“可是朝这边望望吧,”他说,“你这朵卡斯蒂利亚的玫瑰。”

轻快二轮马车辚辚地驰到人行道的边石那儿停住了。

她站起来,阖上书本。这朵卡斯蒂利亚的玫瑰烦恼而孤寂,睡眼惺松地站了起来。

“她”是自甘堕落呢,还是被迫的呢?”他问她。

她以轻蔑口吻回答:

“别问了,你也就听不到瞎话啦。”

像个大家闺秀,摆出大家闺秀的架势。

布莱泽斯·博伊兰那双款式新颖的棕黄色皮鞋在他大踏步走着的酒吧间地板上橐橐响着。是啊,金发女侍从近处,褐发女侍从远处。利内翰听见了,晓得是他,并向他欢呼:

“瞧,英雄的征服者驾到。”

布卢姆这位不可征服的英雄从马车与窗户之间小心翼翼地穿过去。说不定他还瞧见了我呢。他坐过的座位还有股热气儿呢。他像一只谨慎的黑色公猫似的朝着里奇·古尔丁那只举起来向他打招呼的公文包走去。

而我从卿卿……

“我听说你到这儿来啦,”布莱泽斯·博伊兰说。

他用手碰了一下歪戴着的草帽檐儿,向金发的肯尼迪小姐致意。她朝他笑了笑。可是跟她形同姐妹的那个褐发女侍笑得比她还甜,像是在向他夸耀着自己那更加浓密的头发和那插着玫瑰的酥胸。

[潇洒的]博伊兰叫了酒。

“你要点儿什么?苦啤酒?请给来一杯苦啤酒。给我野梅红杜松子酒。结果出来了吗?”

还没有。四点钟,他。都说是四点钟。

考利神父那红润的耳朵垂儿和突出的喉结出现在行政司法长官公署的门口。躲开他吧。赶巧碰上了古尔丁。他在奥蒙德干什么哪?还让马车等着。且慢。

喂,你好。到哪儿去呀?要吃点儿什么吗?我也刚好要。就在这儿吧。哦,奥蒙德?在都柏林说得上是最实惠的。哦,是吗?餐厅。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能够看见他,却别让他看见自己。我陪你一道去。来吧。里奇在前面引路。布卢姆跟在他的公文包后边。这饭菜足可以招待王爷。

杜丝小姐伸出她那裹在缎袖中的胳膊去够一只大肚酒瓶,她那胸脯挺得高高的,几乎快绷裂了。

“噢!噢!”她每往上一挺,利内翰就倒吸一口气,并急促地说,“噢!”

然而她顺顺当当地抓到了猎物,洋洋得意地把它撂在低处。

“你为什么不长高点儿呢?”布莱泽斯·博伊兰问。

这位褐发女侍从瓶子里为他的嘴唇倾倒出浓郁的甜酒,望着它哗哗地往外流(他上衣上那朵花儿,是谁送的呢?),然后用甜得像糖浆般的嗓音说:

“好货色总是小包装的。”

这指的是她本人喽。她灵巧地慢慢倾倒着那糖浆状野梅红杜松子酒。

“祝你走运,”布莱泽斯说。

他掷下一枚大硬币。硬币眶啷一响。

“等着吧,”利内翰说,“直到我……”

“交了好运,”他表示自己的愿望,并举起冒泡的淡色浓啤酒。

“‘权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取胜,”他说。

“我下了点儿赌注,”博伊兰边眨眼边喝着酒说,“要知道,不是我本人出的钱。是我的一个朋友心血来潮。”

利内翰继续喝着酒,并且朝自己杯中这倾斜着的啤酒以及杜丝小姐那微启的嘴唇咧嘴笑了笑。她那嘴唇差点儿把刚才颤巍巍地唱过的海洋之歌哼出来。艾多洛勒斯。东海。

时钟在响着。肯尼迪小姐从他们旁边经过(花儿,我纳闷是谁送的?),端走了托盘。时钟喀嗒喀嗒地响着。

杜丝小姐拿起博伊兰的硬币,使劲用它敲了一下现金出纳机。它发出一片眶啷声。时钟喀嗒喀嗒地响着。埃及美女在钱箱里又扒拉又挑拣,嘴里哼唱着,递给了他找头。朝西边望去,喀嗒。为了我。

“几点钟啦?”布莱泽斯·博伊兰问,“四点?”

钟。

利内翰那双小眼睛贪婪地盯住正在哼唱着的她,盯住哼唱着的胸脯,并拽拽布莱泽斯·博伊兰的袖管。

“咱们听听那个拍子吧,”他说。

古尔丁-科利斯-沃德法律事务所的那只公文包领着布卢姆,从那些裸麦地里开着花的桌子之间穿行。他对自己的目的感到兴奋,在秃头帕特侍奉下,随随便便选了一张靠近门口的桌子。好挨得近一点儿。四点钟。难道他忘记了不成?兴许是玩花样。不来了:吊吊胃口。我可做不到。等啊,等啊。帕特,茶房,侍奉着。

褐发女侍那对闪亮的碧眼瞅着布莱泽斯那天蓝色的蝴蝶领结和一双天蓝色的眼睛。

“来吧,”利内翰苦苦相劝,“谁都不在嘛。他还从来没听过呢。”

……紧步凑向弗萝拉的嘴唇。

高高的、高高的音调-最高音部,清晰地响彻着。

褐发女侍杜丝边跟自己那朵忽沉忽浮的玫瑰谈着心,边渴求布莱泽斯·博伊兰的鲜花和眼睛。

“劳驾啦,劳驾啦。”

为了让她说出表示同意的话,他一再央求着。

我离不开卿卿……

“呆会儿再说,“杜丝小姐羞答答地答应道。

“不,马上就来,”利内翰催促着,“敲响那白钟!啥,来吧!谁都不在嘛。”

她瞧了瞧。可得抓紧。从肯小姐所在的地方是听不见的。猛地弯下身去。两张兴奋起来的面庞正凝视着她弯腰。

游离主调的和弦,失去的和弦颤悠悠地重新找到了,接着又失去了,并又找到了震颤的主调。

“来吧!干吧!敲响!”

她弯下身,捏着裙子下摆一直撩到膝盖以上。磨磨蹭蹭地。弯着腰,迟迟疑疑,以胸有成竹的眼神继续挑逗着他们。

“敲响!”

啪!她突然撤开捏着松紧袜带的手,让它啪的一声缓缓地碰回到她那包在暖和的长袜里、能够发出声响的女人大腿上。

“那口钟!”利内翰极高兴地嚷哔,“老板训练有方。无可挑剔。”

她目空一切地堆出一脸做作的笑容(哭鼻子了!男人不就会这样么!),却朝亮处悄悄溜去,对博伊兰投以柔和的微笑。

“你这个人庸俗透顶,”她边滑也似地走去,边说。

博伊兰以目传神,以目传神。他把厚厚的嘴唇凑在倾着的杯子上,干了那一小杯,吸着杯中最后几滴糖浆般的紫罗兰色浓酒。当她的头从酒吧间里那镀了金字的拱形镜子旁边闪过时,他那双着了迷的眼睛紧紧追随着她;镜中可以望到的盛着姜麦酒、白葡萄酒和红葡萄酒的玻璃杯,以及一只又尖又长的海螺闪了过去,褐发女侍和更加明亮的褐发女侍一时交相辉映。

是啊,褐发女侍从近处走开了。

……情人啊,再见吧!

“我走啦,”博伊兰不耐烦他说。

他精神抖擞地推开杯子,一把抓起找给他的零钱。

“等一会儿,”利内翰赶忙把酒喝了恳求说,“我有话告诉你。托姆·罗赤福特……”

“他就欠下地狱啦,”布莱泽斯·博伊兰边说边提起脚就走。

利内翰为了好跟着他走,把酒一饮而尽。

“难道你长犄角了吗?”他说,“等一等。马上我就来。”

他跟在那双匆匆地橐橐响着的鞋后边走去,然而到了门口就麻利地在一胖一瘦两个互相寒暄着的身影旁边站住了。

“你好,本·多拉德先生。”

“呃?好吗?好吗?”正在听考利神父诉苦的本·多拉德,掉过脸去,用含含糊糊的男低音说,“他不会来找你什么麻烦了,鲍勃。阿尔夫·柏根会跟那高个子谈一谈。这回咱们要往加略人犹大的耳朵里塞根大麦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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