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麦克休教授说,“可以见他并且谈谈。他正在自己屋里跟利内翰在一起。”

杰·杰·奥莫洛伊踱到办公室里那张斜面写字台前,从后往前翻看着用浅粉色纸印刷的报纸合订本。

本来或许可以有所成就的,可是业务荒疏了,灰心丧气,贪起赌来。弄得债台高筑。播下风,收割的是暴风。过去,狄·与托·菲茨杰拉德事务所常常付给他优厚的预约辩护费。他们是为了显示智力而戴假发的。就像是坐落于葛拉斯涅文的竖像似的,炫耀着自己的头脑。他想必是跟加布里埃尔·康罗伊一道为《快报》撰写一些文章。此人博学。迈尔斯·克劳福德是以在《独立报》上写文章起家的。那些报人只要一听说哪儿有空子可钻,马上就见风使舵,煞是可笑。风信鸡。嘴里一会儿吹热气,一会儿又吹冷风!不知道该相信哪个好了。听到第二个故事之前,觉得头一个也蛮好。在报上彼此猛烈地开笔仗,然后一切都被淡忘。一转眼就又握手言欢。

“喂,请你们务必听听吧,”内德·兰伯特央求说。“或者,倘若我们攀登重岩叠嶂的峰巅……”

“言过其实!”教授暴躁地插嘴说,“这种夸夸其谈的空话己经听够啦!”

内德·兰伯特继续读下去:

“峰巅,巍然耸立。我们的灵魂恍若沫浴于……”

“还不如沫浴一下他的嘴巴呢,”迪达勒斯先生说,“永恒的上帝,难道他还能从中得到些报酬吗?”

“沫浴于爱尔兰全景那无与伦比的风光中。论美,尽管在其他以秀丽见称的宝地也能找到被人广为称颂的典型,然而我们温柔、神秘的爱尔兰在黄昏中那无可比拟的半透明光辉,照耀着郁郁葱葱的森林,绵延起伏的田野,和煦芬芳的绿色牧场。所有这些,真是举世无双的……”

“月亮,”麦克休教授说,“他忘记了《哈姆莱特》。”

他家乡的土话:

黄昏辽远而广阔地笼罩着这片景色,直到月亮那皎洁的球体喷薄欲出,闪烁出它那银色的光辉……

“哦!”迪达勒斯先生绝望地呻吟着,大声说,“狗屁不值!足够啦,内德,人一生时光有限啊!”

他摘下大礼帽,不耐烦地吹着他那浓密的口髭,把手指扎煞开来,活像一把威尔士梳子梳理着头发。

内德·兰伯特把报纸甩到一旁,高兴地暗自笑着。过了一会儿,麦克休教授那架着黑框眼镜、胡子拉碴的脸上,也漾起刺耳的哄笑。

“夹生面包·大傻瓜!”他大声说。

韦瑟厄普如是说:

此文如今白纸黑字己经印了出来,自然尽可以挖苦它一通,可是这类货色就像刚出锅的热饼一样脍炙人口哩。他干过面包糕点这一行,对吧?所以大家才管他叫作“夹生面包·大傻瓜”。反正他也己经赚足了。闺女跟内地税务署的那个拥有小轿车的家伙订了婚。乖巧地让他上了钩,还大张宴席,应酬款待。韦瑟厄普一向说:用酒肉把他们置于掌心。

里屋的门猛地开了,一张有着鹰钩鼻子的红脸膛伸了进来,头上是一撮羽毛似的头发,活像个鸡冠。一双蓝色、盛气凌人的眼睛环视着他们,并且粗声粗气地问:

“什么事?”

“冒牌乡绅亲自光临!”麦克休教授堂哉皇哉地说。

“去你的吧,你这该死的老教书匠!”主编说,算是跟他打了招呼。

“来,内德,”迪达勒浙先生边戴帽子边说,“这事完了之后,我非得去喝上一盅不可啦。”

“喝酒!”主编大声说,“望完弥撒之前,什么也别想喝。”

“说得蛮对,”迪达勒斯先生说着就往外走,“来呀,内德。”

内德·兰伯特贴着桌边哧溜了下来。主编的一双蓝眼睛朝着布卢姆先生那张隐隐含着一丝笑意的脸上瞟去。

“你也跟我们一道来吗,迈尔斯?”内德·兰伯特问。

回顾难忘的战役:

“北科克义勇军!”主编跨着大步走到壁炉台跟前,大声嚷着,“咱们连战连胜!北科克和西班牙军官们!”

“是在哪儿呀,迈尔斯?”内德·兰伯特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的鞋尖问。

“在俄亥俄!”主编吼道。

“可不是嘛,没错儿,”内德·兰伯特表示同意。

他一面往外走,一面跟杰·杰·奥莫洛伊打耳喳说:

“酒精中毒,真可悲。”

“俄亥俄!”主编仰起红脸膛儿,用尖锐的最高音嚷道,“我的俄亥俄!”

“地地道道的扬抑扬音步!”教授说,“长,短,长。”

哦,风鸣琴!

他从背心兜里掏出一卷清除牙缝的拉线,扯下一截,灵巧地用它在那未刷过的两对牙齿之间奏出声来:

“乒乓,乒乓。”

布卢姆先生看见时机正好,就走向里屋。

“借光,克劳福德先生,”他说,“为了一件广告的事,我想打个电话。”

他走了进去。

“今天晚上那篇社论怎么样?”麦克休教授问。他走到主编前,一只手牢牢地按在他的肩头。

“那样就行啦。”迈尔斯·克劳福德较为平静地说,“喂,杰克,不用着急。那样就可以啦。”

“你好,迈尔斯,”杰·杰·奥莫洛伊说,他手一松,合订本的几页报纸就又软塌塌地滑回去了,“加拿大诈骗案今出登来了吗?”

里屋电话铃在丁零零响着。

“二八……不,二0……四四……对。”

看准赢家:

利内翰拿着《体育》的毛样从里面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谁想知道哪匹马准能得金杯奖?”他问,“就是奥马登所骑的那匹“权杖”。”

他把毛样朝桌上一掼。

打赤脚沿着过道跑来的报童的尖叫声忽然挨近了,门猛地被推开。

“安静点儿,”利内翰说,“我听到脚步声啦。”

麦克休教授跨大步走过去,一把拽住那个战战兢兢的少年的脖领,旁的孩子们赶紧沿着过道往外逃,冲下楼梯。那些毛样被穿堂风刮得沙沙响,蓝色的潦草字迹在空中飘荡,然后落到桌子底下。

“不是我,先生。是我背后那个大个子猛推了我一下,先生。”

“把他赶出去,关上门,”主编说,“正在刮台风哪。”

利内翰开始从地板上抓起毛样,两次蹲下去时全嘟嘟嚷嚷的。

“我们在等赛马特辑哪,先生,”报童说,“帕特·法雷尔猛推了我一把,先生。”

他指了指从门框后面窥伺着的两张脸。

“就是他,先生。”

“快给我滚,”麦克休教授粗暴地说。

他把少年胡乱搡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杰·杰·奥莫洛伊沙沙地翻着那合订本,边咕哝边查找:

“下接第六页第四栏。”

“对,这里是《电讯晚报》,”布卢姆先生在里间办公室里打着电话,“老板呢?……是的,《电讯》……到哪儿去啦?澳!哪家拍卖行?……啊!我明白啦。好的,我一定能找到他。”

接着是一次相撞:

他刚挂上电话,那铃又丁零一声响了。他赶忙走进外屋,恰好跟又一次捡起毛样正在直起腰来的利内翰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先生,”利内翰说,他紧紧抓了布卢姆先生一把,做了个鬼脸。

“都怪我,”布卢姆先生说,他听任对方抓住自己。“没伤着你吗?都怪我太急啦。”

“我的膝盖,”利内翰说。

他做出一副滑稽相,边揉着膝盖边哼哼卿卿地说:

“年岁不饶人啊。”

“对不起,”布卢姆先生说。

他走到门边,把门推开一半,又停下来了。杰·杰·奥莫洛伊还在翻看着那沉甸甸的纸页。两个蹲在大门外台阶上的报童发出的尖声喊叫和一只口琴吹奏出的音响,在空洞洞的过道里回荡着:

我们是韦克斯福德的男子汉,凭着胆量和双臂酣战。

布卢姆退场:

“我要跑一趟巴切勒步道,”布卢姆先生说,“张罗一下凯斯这则广告。想把它定下来。听说他正在狄龙拍卖行那儿哪。”

他望着他们的脸,迟疑了片刻。主编一手支着头,倚着壁炉架,突然将一只臂往前一伸。

“走吧!”他说,“世界在你前面呢。”

“一会儿就回来,”布卢姆边说边匆匆往外走。

杰·杰·奥莫洛伊从利内翰手里接过毛样来读。他轻轻地把它们一页页地吹开,不加评论。

“他准能拉到那宗广告,”他透过黑框眼镜,从半截儿窗帘上端眺望着说,“瞧,那帮小无赖跟在他后面呢。”

“在哪儿?让我瞧瞧。”利内翰边说,边朝窗口跑去。

街头行列:

他们两个人面泛微笑,从半截儿窗帘上端眺望那些跳跳蹦蹦地尾随着布卢姆先生的报童们。最后一个少年在和风中放着一只尾巴由一串白色蝴蝶结组成的风筝,像是嘲弄一般在东倒西歪地摆来摆去。

“瞧,那群流浪儿跟在他后面大喊大叫,”利内翰说,“真逗!快把人笑死了。喔,肋骨都笑拧了!学他那扁平足的走法。耍着各种小把戏,乖巧得连云雀都逮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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