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在涮圣爵,然后仰脖儿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葡萄酒。这要比大家喝惯了的吉尼斯黑啤酒或是无酒精饮料——惠特利牌都柏林蛇麻子苦味酒或者坎特雷尔与科克伦姜麦酒(加了香料的)都要来得气派。这是上供用的葡萄酒,一口也不给教徒喝;只给他们面饼。一种冷遇。这是虔诚的骗局,却也做得十分得体。不然的话,一个个酒鬼就都会蜂拥而至,全想过过瘾。整个气氛就会变得莫名其妙了。做得十分得体。这样做完全合理。

布卢姆先生回头望了望唱诗班。可惜不会有音乐了。这儿的管风琴究竟是由谁来按的呢?老格林有本事让那架乐器响起来,发出轻微颤音。大家说他在加德纳街每年有五十英镑的进项。那天摩莉的嗓子好极了,她唱的是罗西尼的《站立的圣母》。先由伯纳德·沃恩神父讲道:基督还是彼拉多?基督,可是不要跟我们扯上一个晚上。大家要听的是音乐。用脚打拍子的声音停下了。连掉根针都能听见。我曾关照她,要朝那个角落引颈高唱。我感觉到那空气的震颤,那洪亮的嗓门,那仰望着的听众。

什么人……

有些古老的圣教音乐十分精采,像梅尔卡丹特的《最后七句话》。莫扎特的《第十二弥撒曲》,尤其是其中的《荣耀颂》。以前的教皇们热衷于音乐、艺术、雕塑以至各种绘画。帕莱斯特里纳就是个例子。他们生逢盛世,享尽了清福。他们也都健康,准时吟诵《圣教日课》,然后就酿酒。有本笃酒和加尔都西绿酒。可是让一些阉人参加唱诗班却大煞风景。他们唱出什么调调呢?听完神父们自己洪亮的男低音,再去听他们那种嗓音,会觉得挺古怪吧。行家嘛。要是被阉后就毫无感觉了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无动于衷。无忧无虑。他们会发福的,对吧?一个个脑满肠肥,身高腿长。兴许是这样的吧。阉割也是个办法。

他看见神父弯下腰去吻祭坛,然后转过身来,祝福全体教友。大家在胸前面了十字,站起来。布卢姆先生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然后站起身,隔着会众戴起的帽子望过去。朗诵福音书时,自然要起立喽。随即又统统跪下。他呢,静悄悄地重新在长凳上落坐。神父走下祭坛,捧着那东西,和助祭用拉丁文一问一答着。然后神父跪下,开始望着卡片诵读起来,“啊,天主,我们的避难所和力量……”

布卢姆先生为了听得真切一些,就朝前面探探头。用的是英语。丢给他们一块骨头。我依稀想起来了。上次是多久以前来望过弥撒?光荣而圣洁无玷的圣处女。约瑟是她的配偶。彼得和保罗。倘若你能了解这个中情节,就会更有趣一些。这个组织真了不起,一切都接班就绪,有条不紊。忏悔嘛,人人都想做。那么我就一古脑儿对您说出来吧。我悔改,请惩罚我吧。他们手握大权,医生和律师也都只能甘拜下风。女人最渴望忏悔了,而我呢,就嘘嘘嘘嘘嘘嘘。那么你喳喳喳喳喳喳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低头瞧着指环,好找个借口。回音回廊,隔墙有耳。丈夫要是听见了,会大吃一惊的。这是天主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然后她就走出来了。其实,所忏悔的只不过是浮皮潦草。多么可爱的羞耻啊。她跪在祭坛前祷告,念着《万福玛利亚》和《至圣玛利亚》。鲜花,香火,蜡烛在融化。她把羞红的脸遮起。救世军不过是赤裸裸的模仿而已。改邪归正的卖淫妇将当众演说:我是怎样找到上主的。那些坐阵罗马的家伙们想必是顽固不化的,他们操纵着整套演出。他们不是也搜刮钱财吗?一笔笔遗赠也滚滚而来,教皇能够暂且任意支配的圣厅献金。为了我灵魂的安息,敞开大门公开献弥撒。男女修道院。弗马纳的神父站在证人席上陈述。对他吹胡子瞪眼睛是不灵的。所有的提问他都回答得恰到好处。他维护了我们神圣的母亲——教会的自由,使其发扬光大。教会的博士们编出了整套的神学。

神父祷告道:

“圣米迦勒总领天使,请尔护我于攻魔,卫我于邪神恶计。(吾又哀求天主,严儆斥之!)今魔魁恶鬼,遍散普世,肆害人灵。求尔天上大军之帅,仗主权能,麾入地狱。”

神父和助祭站起来走了。诸事完毕。妇女留下来念感谢经。

不如溜之乎也。巴茨修士。他也许会端着募款盘前来:请为复活节捐款。

他站了起来。咦,难道我背心上这两颗钮扣早就开了吗?女人们喜欢看到这样。她们是决不会提醒你的。要是我们,就会说一声,对不起,小姐,这儿(哦)有那么一点儿(哦)毛毛。要么就是她们的裙子腰身后边有个钩子开了,露出一弯月牙形。倘若你不提醒一声,她们会气恼的: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可她们喜欢你更邋遢一些。幸而不是更靠下边的。他边小心翼翼地扣上钮扣,边沿着两排座位之间的通道走去。穿出正门,步入阳光中。他两眼发花,在冰凉的黑色大理石圣水钵旁边伫立片刻。在他前后各有一位信徒,悄悄地用手蘸了蘸浅浅的圣水。电车,普雷斯科特洗染坊的汽车,一位身穿丧服的寡妇。因为我自己就穿着丧服,所以马上就会留意到。他戴上帽子。几点钟啦?十点一刻。时间还从容。不如去配化妆水。那是在哪儿来着?啊,对,上一次去的是林肯广场的斯威尼药房。开药铺的是轻易不会搬家的。他们那些盛着绿色和金色溶液作为标志的瓶子太重了,不好搬动。汉密尔顿·朗药房,还是发大水的那一年开的张呢。离胡格诺派的教会墓地不远。赶明儿去一趟吧。

他沿着韦斯特兰横街朝南踱去。哎呀,处方在另外那条裤子里哪,而且那把大门钥匙我也忘记带了。这档子葬事真令人厌烦。不过,噢,可怜的伙计,这怪不得他。上次是什么时候给我开的处方呢?且慢。记得我是拿一枚金镑让他找的钱,想必是本月一号或二号喽。对,他可以查查处方存根嘛。

药剂师一页页地往回翻着。他好像发散出一股粗涩、枯萎的气味。脑壳萎缩了。而且上了年纪。炼金术士们曾四处寻找点金石。麻醉剂使你的神经亢奋起来,接着就使你衰老。然后陷入昏睡状态。为什么呢?是一种副作用。一夜之间仿佛就过了一生。会使你的性格逐渐起变化。从早到晚在草药、药膏、消毒剂中间消磨岁月。周围都是些雪花石膏般纯白的瓶瓶罐罐。乳钵与乳钵槌。Aq.Dist.FoL.Laur.TeVirid,这气味几乎教你一闻就百病消除,犹如牙科医生的门铃。庸医。他应该给自己治治病。干药糖剂啦,乳剂啦。头一个采下药草试看医治自己的那个人,可真得需要点勇气哩。药用植物。可得多加小心。这里有的是足以使你神志昏迷的东西。做个试验吧,能把蓝色的石蕊试纸变成红色。用氯仿处理。服用了过量的鸦片酊剂。安眠药。春药。止痛用的鸦片糖浆对咳嗽有害处。要么是毛气孔被堵塞,要么就是粘痰反而会多起来。唯一的办法是以毒攻毒。在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能找到疗法。大自然多么乖巧啊。

“大约两周以前吗,先生?”

“是的,”布卢姆先生说。

他在柜台跟前等待着,慢慢地嗅着药品那冲鼻子的气味以及海绵和丝瓜瓤那满是灰尘的干燥气味,得花不少时间来诉说自己这儿疼那儿疼呢。

“甜杏仁油、安息香酊剂,”布卢姆先生说,“还有香橙花液……”

这确实使她的皮肤细腻白净如蜡一般。

“还有白蜡,”他说。

那会使她的眸子显得格外乌黑。当我扣着袖口上的链扣的时候,她把被单一直拉到眼睛底下望着我,一派西班牙风韵,并闻着自己的体臭。这种家用偏方往往最灵不过:草莓对牙齿好,荨麻加雨水;据说还有在脱脂乳里浸泡过的燕麦片。皮肤的滋润剂。老迈的女王的儿子当中的一个——就是那位奥尔巴尼公爵吧?对,他名叫利奥波德。他只有一层皮肤。我们有三层。更糟的是,还长着疣子、腱膜瘤和粉刺。然而,你也想要香水啊。你太太使用哪一种香水?西班牙皮肤。香橙花液多么清新啊。那些肥皂的味儿好香,是纯粹的乳白肥皂。还来得及到拐角处去洗个澡——土耳其式的蒸汽浴,外带按摩。泥垢总是积在肚脐眼里。要是由一位漂亮姑娘给按摩就更好了。我还想干那个。是啊,我。在浴缸里干。奇妙的欲望,我。把水排到水星。正经事同找乐子结合起来了。可惜没有时间按摩。反正这一整天都会感到爽快的。葬礼可真教人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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