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维的指关节撞在船舷上擦破了皮流着血,由于激动和用尽了力气,他的脸色又青又紫,头上的汗珠也滴了下来,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明晃晃打转的波纹中飞快移动的渔线。两个小伙子早已经精疲力尽,那条大比目鱼在他们和平底船的控制下又挣扎了二十分钟。不过那条扁平的大鱼最后还是被鱼叉叉住拖了上来。

“新手就是运气好,”丹擦了擦额头说道。“它十足有一百磅。”

哈维看着这个灰颜色斑斑点点的庞然大物,心里有说不出的自豪。他在岸上的石板上多次看到大比目鱼,从来没有想到过问一向它们是怎么弄到陆地上来的。现在他知道了;他觉得浑身乏力,肌肉酸疼。

“要是爹在这儿,”丹停下手中的话说。“他就能清清楚楚看出鱼洄游的迹象来了。现在捉到的鳕鱼越来越小,而我们却捉到了一条大比目鱼这样的大家伙,这样,我们就很容易发现鳕鱼洄游的路线了。你注意到没有,昨天捉的都是大鳕鱼,却没有大比目鱼。爹说过纽芬兰浅滩上什么都能说明鱼洄游的迹象,问题是你看得准看不准。爹看得比鲸鱼游过留下的水窝还深。”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海上号”有人开了一枪,一只装土豆的篮子在前桅杆上升了起来。

“你瞧,不是给我说着了?那是在招呼全船的人都回去。爹心中有数,要不白天这个时候他从不打断捕鱼。把渔线绕起来,哈维,我们往回划吧。”

他们朝双桅船的上风头划去,刚准备在平静的海面上摇摇晃晃掉过头去,半英里以外一阵惊慌不安的叫声使他们初宾靠拢去,宾的船正绕着一个固定的中心飞快地转着圈,就像一只巨大的虫子落在水里一般。那个矮小的人使出浑身力气一会前俯,一会儿后仰,可是不管他如何变换方式,他的平底船还是一个劲打着转,让绳索紧紧勒住了。

“我们得去帮他一帮,要不他会在这儿动不了窝的,”丹说道。

“怎么回事?”哈维说。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他在这儿他无法对比他年纪大的人指手划脚,而只能低声下气地询问别人。大海大得可怕,这时却显出一副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的样子。

“锚给缠住了。宾的锚常常丢掉。这次出海他已经丢了两只锚,而且还丢在沙质的海底里。爹说他下回捕鱼时再丢掉锚,他就给他一个小锚。这会使宾很伤心的。”

“什么是‘小冒’?”哈维说。他模模糊糊觉得那是一种折磨水手的方法,比如像故事书中说的用绳子把水手缚在船底拖走之类的事情。

“那是用一块大石头代替铁锚。系住一条平底船的时候,你就能看到船头上系着一个石锚了,整个船队都会知道这件事。他们会拼命地嘲笑他。宾不能忍受,就像狗受不了给它尾巴上系个有柄勺一样。他一向就神经过敏。

喂,宾!又给咬死了?别再用你那些独出心裁的方法来干了。你朝铁锚靠拢,控制住,让它前后移动。”

“它不动,”那个小个儿气喘吁吁说。“一动也不动。我什么办法都试过啦。”

“你前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些什么呀?”丹说着指指横七竖八的备用桨和平底船上的拉杆,全让没有经验的生手堆在了一起。

“喔,那个嘛,”宾得意他说,“是一个西班牙起锚机。萨尔脱斯先生教我做的,不过就是它也不管用。”

丹从船边上弯过身去,不让宾看见他在暗暗发笑,接着他在拉杆上拧了一二下,你瞧,铁锚马上起上来啦。

“宾,把锚收上来,”他笑着说,“要不它又会咬死的。”

他们离开了他,让他去用忧伤的蓝色大眼睛仔细打量小小铁锚的锚爪上挂满的海草,让他在那儿滔滔不绝地说一大堆感激的话。

“你说,哈维,我是怎么想的,”当他们划到宾听不见的地方丹说,“宾并不是个不开窍的人。他也一点不难弄,只是好像脑筋都用完了。懂吗?”

“你是这样想的,还是你父亲有这种看法?”哈维弯腰划桨时间道。他觉得自己正在学会如何轻松自如地划桨。

“在这件事上爹没有判断错。宾的的确确够笨的。他不是那种真正的对人无害的白痴。这样就对头了,哈维,你现在划桨平稳多了。我告诉你这些,因为你应该知道这些。他过去当过摩拉维亚教派的牧师。他从前叫雅克布。鲍勒。爹告诉我,他跟妻子和四个孩子住在宾夕法尼亚州什么地方。宾带了家里人去参加一个摩拉维亚教派的聚会,多半是个野营会什么的,一天晚上他们刚好住在约翰镇.你听到过约翰镇吗?”

哈维想了一想。“是的,我听到过那城市。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它跟阿希塔波拉一样印在我的脑子里。”

“那两个地方都发生过大灾难,这就是为什么你都记住了,哈维。一个晚上他们一家子住的旅馆跟整个约翰镇全部完了。堤坝决了口,洪水泛滥,房屋漂浮起来,互相碰撞,沉下水底。我看过一些照片,可怕极啦。宾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亲眼看见全家的人淹死在一起。他的脑筋从此以后就不管用了。他不相信约翰镇遭了大难,因为在他后来悲惨的生活中,他什么都记不起来,光是带着笑脸和疑惑不定的神色到处流浪。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做过一些什么事情,就这样他遇见了萨尔脱斯伯伯。伯伯那时刚好去阿利根尼城。我妈妈一半亲戚都散居在宾夕法尼亚州。萨尔脱斯伯伯心肠好,收留了他,知道他遭的难,把他带到东部,让他在自己的农场上干活。”

“怪不得昨天晚上小船相碰的时候我听他把宾叫作农民。你的萨尔斯脱伯伯是个农民吗?”

“农民?”丹叫喊道。“这里到哈蒂。路斯之间的水都冲不掉他靴子上的泥垢。他是个铁杆的农民。告诉你哈维,有一次到太阳落山,我一直在看他提水桶喝水,他旋动淡水桶塞子的模样就像在拇母牛的乳房一样。他就是这样一个地道的农民。他跟宾在爱塞特附近经营农场。今年春天萨尔脱斯伯伯把地卖给了一个波士顿的阔佬,那个家伙要造一幢避暑的别墅,伯伯得了一大笔钱,本来他们俩个傻家伙可以一直对付着过日子,后来有一天宾所属的库拉维亚教派,发现了他流浪和定居下来的踪迹,便写信给萨尔脱斯伯伯。

不知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总之萨尔脱斯伯伯很生气。他多半是个圣公会教友,可是为了不让他们抓住,装作是浸礼会教友,并且说他决不放弃宾,不让任何宾夕法尼亚或其他地方的摩拉维亚教派团体来领去。前一次快出海的时候,他拖着宾来看爹,说他跟宾为了身体健康,必须出海去捕捕鱼。我猜他认为摩拉维亚教派不会到纽芬兰浅滩去寻找雅各布。鲍勒。爹同意了他,因为在他没有投资专利肥料以前,三十年里也断断续续在捕鱼,而且“海上号”也有他四分之一股份。出海果然对宾大有好处。爹也养成了带他出海的习惯。有一天爹说,宾总有一天会记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来,记起约翰镇来,那时他很可能就会死去,爹是这样说的。你别跟宾谈起约翰镇之类的事情,要不萨尔脱斯伯伯会把你扔到船外去的。”

“可怜的宾!”哈维嘟囔道。“看他们两个人的样子,我怎么也想不到萨尔脱斯伯伯一直照顾着他。”

“不过我喜欢宾,大伙儿也都喜欢他,”丹说。“我们应当照顾着他一点,所以我要先告诉你一声。”

这时他们已经靠近了双桅船,其他小船拉在他们后面不远。

“吃完饭以前不必把平底船吊上大船来,”屈劳帕在甲板上说。“我们马上把鱼加工后下舱。孩子们,快把桌子架起来!”

“看得比鲸鱼留下的小窝还深,”丹说着眨了下眼睛,去张罗加工下舱的用具了。“你瞧自打早晨以来有多少船向我们靠来,他们都在等待爹的动静。哈维,你看到它们没有?”

“对我说来,它们全都一个样。”的确,对一个不懂航海的人来说,周围那些上下颠簸的双桅船似乎都是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

“可它们不一样。那艘脏稀稀的黄班轮,斜杠倾斜成那个样子,是‘布拉格希望号’。船主尼克。勃拉弟,是纽芬兰浅滩上最最自私的人。我们要是撞在礁石上,你就知道他是个什么角色了。过去一点是‘白天眼睛号’,船长是杰拉德两兄弟。那条船来自哈维奇,速度相当快,运气也不坏,不过爹就是在坟场里也能找到要打的鱼。还有那一溜三条船,是‘玛奇。斯密司号’‘玫瑰号’和‘伊迪丝。沃伦号’,都来自我们的家乡。我看我们明天早晨还能看到‘阿培姆。提令号’。爹,是不是?它们都是从怪水滩那儿穿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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