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像大海一样深沉的熟睡使你神清气爽,耳聪目明,使你早餐狼吞虎咽。他们吃完一大盆多汁的鱼杂烩——那是厨师用头天晚上收集来的鱼脊骨鱼头烹调成的。那些年纪大的吃完饭出去捕鱼了。他们洗干净所有的盘子盆子,切好中午吃的肉,擦洗了甲板,加满了灯油,又替厨师运煤运水,还察看了前舱,船上的备用品都堆放在那里。那天天气好得不能再好,风和日丽,不冷不热;哈维大口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夜里悄悄来了更多双桅船,蓝色的长波阔浪中尽是片片帆篷和点点小平底船。远处地平线上不知哪艘班轮,不见船身,只见冒出来的烟,污染了蓝天,东边一条大船刚刚升起桅杆上的帆篷,似乎在天际开出了一个方方的缺口。屈劳帕在舱顶附近抽烟,他的一只眼睛在环视船上,一只眼睛盯着主桅头上的一面小旗。

“爹像这样子出神,”丹悄悄地说,“他准在为大伙儿想什么高招。我可以拿我的全部收入打赌,我们就要换地方停泊了。爹熟悉鳕鱼,船队他们也都知道爹熟悉鳕鱼。瞧,他们一条条船都靠了上来,当然,乍一看看不出什么名堂,其实他们一直在观察我们的动静。那边是‘利波王子’号,一条查塔姆来的船,是昨天晚上悄悄到这儿来的。那条大船,前帆有块补丁,三角帆是新的,你瞧见吗?它是‘卡里。匹脱曼’号,来自西查塔姆。它的帆篷扯不了多久,除非上个季节以来它的运气有了转机。它除了转来转去干不了什么事,没有一只铁锚拖得住它。爹嘴里吐出来一个个小烟圈,说明他在研究鱼群。这会儿你跟他说话,他准会大发脾气。上次我讲了话,他抬腿就给了我一靴子。”

屈劳帕嘴里咬着烟斗,眼睛盯着前方却什么也不看。正如他儿子说的那样,他正在研究鱼群,把脑海中有关鳕鱼漫游的知识和自己捕鱼的经验应用到纽芬兰浅滩上来。地平线上有那么多双桅船前来观察“海上号”的动静,他认为那是对他才能的一种致敬。可现在他已经作了答谢,他希望脱身出去,寻找一个单独停泊的地方,直到启航前往弗吉恩浅滩,在那些水上“城镇”

波涛呼啸的“街道”上捕鱼为止。所以屈劳帕正在考虑限下的天气、风向、水流、食物供应以及其它事务安排,目的要捕到二十磅一条的鳕鱼。事实上这段时间里他仿佛把自己设想成了一条鳕鱼,而且他那样子看上去也确实跟一条鳕鱼非常相像。过一阵他这才把烟斗从嘴里取了出来。

“爹,”丹说,“我们干完了日常零星的活儿。我们能不能下海划一会儿船?今天是捕鱼的好天气。”

“别穿鲜红色的衣服,也别穿那双烤焦的鞋子。给他一身合穿的服装。”

“爹一高兴,事情就好办,”丹快活地说,拉着哈维进了舱,屈劳帕把一把钥匙扔下阶梯来。“爹把我多余的衣服放在他能查看的地方,因为妈说我老粗心大意。”他打开一把锁,一会儿工夫哈维穿上了渔夫的胶靴,半条大腿插在高腰的靴统里,身上是一件很厚的蓝色毛衣,肘子上有结实的补丁,领口上有一把夹子和一顶防水帽。

“现在你看上去有点像水手了,”丹说。“快!”

“就在附近转转,”屈劳帕说。“别到船队那边去。要是有人问起我在算计什么,你们就老实告诉他们,因为你们也的确不晓得。”

那是一条红色的小平底船,上面有“哈蒂。埃斯号”的标记,停泊在双桅船的船尾后面,丹把般头的缆索拖过来,轻捷地跳到船板上,哈维在后面笨拙地跌进了小船。

“这样上船可不行,”丹说。“要有什么海浪,你准跌到船底去。你要学会趁势跳下来。”

丹装好桨架,坐在前面的座板上,看哈维如何划桨。哈维过去在阿迪朗达克的池塘里划过船,不过划起来有点像女人;但吱嘎作响的桨架脚跟平衡极好的桨又不同,很轻的叛桨跟粗笨的八英尺海桨也不同。他们刚把桨插入和缓的波涛,哈维就哼哼起来。

“下桨快!划桨猛!”丹说。“你要是在海浪里转动桨,很可能会把桨都掀掉的。你的桨好使吗?我的桨很好使。”

小船清洁得山奇。船头放着一只小锚,两只水罐和一些棕色的细钓竿,小船用来钓七十寻水深处的鱼。靠近哈维右手的下方有一些系绳子的羊角,挂着一个铁皮喇叭,召集伙伴回来吃饭就吹这个喇叭,喇叭旁边挂着一个样子很难看的木制大槌,一把短鱼叉和一根短木棍。另外还有三两根渔线,上面有很重的铅坠和双料的鳕鱼钓钩,全都整整齐齐绕在方形的绕线轮上,放在船舷上缘专放这些东西的地方。

“帆和桅杆在哪儿?”哈维说,原来他的双手已经开始起泡了。

丹吃吃地笑了。“打渔的平底船不常使用船帆。你只要划桨,不过划桨没有必要使那么大的劲。你不想有那么一条船吗?”

“嗯,我想我向父亲要的话,他会给我一两条的,”哈维回答道。他这阵子一直很忙,不大提到家里人。

“原来如此。我忘了你爹是个百万富翁。你现在不摆百万富翁的架子了。

不过一条平底船加上船具和渔具要值一大堆钱,“丹说话的口吻好像那是一条捕鲸船。”你爹光为了让你玩玩,会给你这么一条船吗?”

“那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差不多就这样东西我没有钉着他,问他要过。”

“你在家里一定是个乱花钱的孩子。不要让桨在水面上滑动,你这样不行,哈维。下桨快,收桨快,便是诀窍,因为海决不会静止不动,浪涛会……”

喀嚓一声!桨柄撞在了哈维的下巴上,把他打得往后倒去。

“我刚想说的就是这一下。我也吃过苦头,不过我学会这个诀窍的时候还不满八岁。”

哈维重新坐稳身子,下巴疼得厉害,他皱起了眉。

“爹说遇到这种事发火也没用。他还说要是掌握不好,那是我们自己的过错。来,让我们在这里试试。梅纽尔会告诉我们水深的。”

“葡萄牙人”号在足足一英里以外颠簸,丹举起一条桨来,梅纽尔用左手摇了三摇。

“三十寻,”丹说着,把一块咸蛤肉扎在钓钩上。“上面再扎些油炸面团。像我一样装上鱼饵,哈维,绕线轮不要缠上结。”

等哈维掌握好装何的诀窍,把铅坠抛出来,丹的渔线早就放出去很长一段了。平底船平平稳稳漂开去。要不了多大工夫他们便确定了下锚的好地方。

“鱼咬钓了!”丹叫了起来,一时间浪花哗哗地打在哈维的肩上,一条大鳕鱼在扑腾,在船边挣扎。“杀鱼的棒子,哈维,杀鱼的棒子!就在你手下!快!”

显然杀死鱼的棒子不可能是那个吹开饭号的喇叭,因此哈维把那把木制的大槌递了过去,丹在把大鱼拉上船以前,又稳又准又狠地把它打昏了,而且用一根被他叫作“撬棒”的短木棒,把钓钩撬了下未。这时哈维觉得渔线猛扯一下,急忙劲头十足地收起渔线来。

“唉,那是‘草莓’!”他大声嚷道。“瞧!”

钓钩缠在一捆一边红一边白的“草莓”里,跟陆地上的真草莓一模一样,只是它们没有叶子,而且茎成管状,滑腻腻的。

“别碰,扔掉它们,别用……”

可是他警告得太迟啦。哈维已经把它们从钓钩上取下来,还觉得它们挺好看呢。

“唷!”他大叫一声,手指猛地往后一扯,仿佛抓到了一把荨麻。

“你现在懂得了海底草莓是怎么一回事了吧。除了鱼,不戴手套什么也都别去碰,那是爹说的。让它们自己在水里淌走。重新装饵,哈维。多看也没有用,别忘了,这种意外也都算在工资里啦。”

哈维想到他那一个月的十块半工钱,便不由得笑了。他真不知道母亲看到他身靠渔船边上,漂泊在大洋之中会说些什么。当初他到萨伦那克湖上泛舟,她就紧张到了极点。接着他还清清楚楚记起了自己一向对她的焦虑不安总要嘲笑一番的。突然渔线从他手中唰的一下蹿了出去,甚至蹿过了名叫“钳子”的木头小圈,防止渔线拉出去过长就靠这个木头小圈。

“这是个大家伙。渔线放松一点,让它力气用尽,”丹大声说。“我来帮你。”

“不,不用你帮,”哈维急忙说,紧紧握住了渔线。“这是我钓的第一条鱼。会不会是条鲸鱼?”

“说不定是条大比目鱼。”丹扑在船边朝水下张望,手中挥舞着“杀鱼用的棒子”,作好了一切准备。绿水中有个白色椭圆形的家伙忽闪忽闪扑动着。“我用全年的收入打赌,它准超过一百磅。你真那么想独自一人把它弄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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