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跟你说过。”当又急又密的水滴落在黑糊糊油光光的船壳板上时,丹说。“爹这时不会动不动发火的,这完全是你自找的,哼,你这么伤心就役道理啦。”哈维还在于位着,双肩上下抽动着。“爹头一回把我打倒在地是我头一次出海那回。我知道那个滋味很不好受,让你觉得自己孤零零的。”

“是那样,”哈维呻吟了一声。“那人要么疯了,要么喝醉了酒,再说,再悦我什么事也做不来呀。”

“不要这样说爹,”丹低声说道。“他是反对喝酒的,而且,嗯,他倒说你是个疯子呢。亏你想得出,竟叫他是贼!他可是我爹呀!”

哈维坐起来,擦了擦鼻子,讲起了丢掉一卷钞票的事。“我的脑子没有毛病,”他越说越来劲。“你父亲哪回也没见过五元钱的大票,我父亲却一星期就能买得起这样一条船,决错不了。”

“你不知道‘海上号’究竟值多少钱。你父亲一定有一大堆钱。他是怎么弄到手的?爹说过,疯子讲故事,讲讲就露馅了。你讲下去。”

“他在金矿和别的地方弄到钱的。那是在西部。”

“我晓得这种勾当,他也到过西部?他会不会带着一把手枪骑在能要特技的马上兜圈予,就像马戏团里一样?他们把那个地方叫作大西部,我还听说他们的踢马刺和马勒都是纯银的。”

“你是个蠢货!”哈维说,他不由自主得意起来。“我父亲要小马干什么?他要出门就坐私人车厢。”

“什么?大红虾式的车厢?”

“不是。当然是私人列车。你长这么大了,见过私人车厢没有?”

“斯兰汀。皮门有,”丹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我看见它停在波士顿的联合火车站,有三个黑人在替它清扫(丹的意思是擦窗)。不过斯兰汀差不多拥有长岛的每条铁路,人家三番五次说他买下了差不多半个新汉普夏,还用栅栏围起来,里边尽是狮子、老虎、熊、水牛、鳄鱼之类的各种动物。斯兰汀。皮门可是个百万富翁。我见过他的车厢。你信不信?”

“嗯,可人家说我父亲是拥有数百万家财的大富豪,他拥有两列私人车厢,一辆以我命名,一辆以我母亲康斯但塞命名。”

“讲下去。”丹说。“爹不让我发誓,不过我想你能发誓。在我们讲下去以前,我要你说,要是你在说谎,将来就不得好死。”

“当然能行,”哈维说。

“那还不够。你还得说,‘要是我不说真话,不得好死。’”

“要是我说的每一句话不是确定无疑的事,”哈维说。“我当即就死在这里。”

“总共是一百三十四元吗?”丹说。“你跟爹谈话时我听着,我有点看出来,你跟圣经里那个约拿一样,有点理屈词穷了。”

哈维涨红了脸为自己辩护。丹是个很精的年轻人,有他自己的一套,经过十几分钟盘问,他相信哈维并没有说谎,多半是实活。再说他还有赌咒约束着他呢,那是丹从小就知道的最最可怕的赌咒,可你瞧,他还坐在那儿,好端端地活着,鼻尖红红的,在排水孔里反反复复讲着一些令人惊奇得不能再惊奇的事情。

“天哪!”当哈维把以他命名的车厢详细开列一份部件清单以后,丹终于打内心深处发出一声感叹。接着顽皮的笑容布满了他宽阔的脸。“我相信你,哈维。爹有生以来犯了一个错误。”

“那还用说嘛,”哈维说道,他在动脑筋尽快出出这口怨气。

“他会气得发疯的。爹就恨自己判断出错。”丹躺倒身子拍了拍大腿。

“哦,哈维,你不要把我们讲的话给捅出去。”

“我可不想再让人打倒在地。不过我会跟他算帐的。”

“从没听说过有人要跟爹算帐。不过他肯定会再把你打倒在地的。他越是有错越是会这么干。刚才说到金矿和手枪……”

“手枪的事我可一个字也没说过。”哈维打断他的说话,因为他还在赌咒的约束之中。

“是这么回事;你没有多说别的。两节私人车厢,有一节以你命名,一节以她命名,还有一个月二百元零用钱,宁可整个身子撞在排水孔里,也不肯为十元半一月的工资干活!那可是捕鱼旺季里网到的一条最大的鱼。”他爆发出一阵声音很轻的笑声。

“那么我是对的了?”哈维说,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同情者。

“你错了;错上加错!你要掌握正确的时机。跟我一起努力干活,或许能抓住这样的机会,我也会抓住机会支持你的。爹往往会给我双重的帮助,因为我是他的儿子,但他讨厌那些人人都喜欢的人。我看你对爹十分恼火。

我也时常会这样。不过爹是一个十分公正的人,全船队都是这么说的。”

“你瞧瞧这个也算公正吗?”哈维指指自己受伤的鼻子。

“那没什么。他光让你流点血嘛。爹这样做是为了你的健康,可要照我说,我还没跟这号人打过交道呢,竟敢说我、说我爹或说‘海上’号随便哪个是贼。我们可不是码头上普通的乌合之众,胡乱纠合在一起。我们是渔夫,我们在一起干活已经六年多了。这一点你千万别弄错!我告诉过你,爹不让我发誓,他认为发誓都是空口悦白话,为此还要揍我。

你说了你爸和他的财产,不过要是我能说什么,我就说你钱的事。我烘干你那套衣服时,不知道你口袋里有些什么,因为我没有看。可我要说,用你刚才发过誓的话说也不妨,我和爹都一点不知道钱的事,把你弄上甲板以后,只有我们两个碰过你。这就是我要说的话。你看怎么样?”

流点血确实使哈维头脑清醒不少,不过大海的孤寂也起了点作用。“你说得对,”他说,他有些窘,眼睛朝下看。“看样子我这个人刚刚从溺水中得救,就有点不感恩图报,丹。”

“嗯,你太冲动,干了傻事,”丹说。“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只有爹和我在船上看到。厨子不算在内。”

“我应该想想丢掉钞票的情形,”哈维有点自言自语说,“而不是把看到的人都叫作贼。你的父亲在哪儿?”

“在舱里,你还要找他干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哈维说着迈起步来,有点摇摇晃晃,因为他的头还在嗡嗡作响。他走向踏脚,船上的钟挂在舵轮那儿一眼就能看到。屈劳帕在漆成棕黄色的舱里,忙于拿一支巨大的黑铅笔在笔记本里写着什么,他不时用力吮吸一下铅笔。

“我刚才的所作所为有点不大对头,”哈维说,他对自己的温顺感到有些吃惊。

“这会儿又有什么事啦?”船长说道。“你痛骂了丹,是不是?”

“不,我说的事跟你有关。”

“你说。”

“嗯,我——我想收回我的话,”哈维说得很快。“当一个人从溺水中被救上来——”他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嗯,照你这种态度继续下去,你还可以成为一个男子汉的。”

“他不该出口骂人。”

“说得好,说得对,”屈劳帕说,脸上挂着一丝干笑。

“所以我到这儿来向你道歉,”他的话又顿住了。

屈劳帕转动下身子,慢慢从他坐着的柜子上下来,伸出一只大手。“我不相信你刚才那样会对你有半点好处;这也显得我在判断上没有错误。”一阵想压压不住的吃吃笑声从甲板上传到他的耳朵里,“我的判断难得有错。”

那只大手紧紧握住哈维的手,握得哈维的手一直麻到肘部。“小青年,这样在我们解决你的问题时,要好办得多。事情已经过去。我对你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看法。这事也不全怪你。马上去干你的活吧,这对你不会有什么坏处。”

“你是幸运的,”哈维脸一直红到耳朵尖,重新回到了甲板上,丹对他说。

“我怎么感觉不到,”他说。

“我并不是指刚才的事情。爹的话我听见了。爹要是答应了,他不会记恨任何人的。爹的话里已经泄露出来。不过他也恨自己判断出错。嗬,嗬,一旦爹有了某种判断力的话,他对英国人也宁可把旗稍稍降下一点然后又飞快地重新升起来,却决不换一面旗。我很高兴事情园满地结束了。爹说他不能带你回去是对的。我们在这儿捕鱼就是我们的全部生计。不到半小时,伙计们就会回来,像鲨鱼追逐死鲸鱼一样。”

“回来干吗?”哈维说。

“当然是吃晚饭啰。难道你的肚子役告诉你?你有许多东西都要学呢。”

“看来是这样,”哈维瞧瞧错综复杂的绳索和头顶的吊车,不禁有些茫然。

“它可是第一流的,”月热心他说,他误会了哈维的目光。“等到我们落下主帆,它带着所有盐渍过的鱼往回驶的时候,你就瞧着吧。不过我们先得千些活。”他指指下面两桅之间敞开的主舱,里边黑洞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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