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聘才走进房中一看,不见箱子、拜匣,心中着急。忙到院子内菜园门口看时,门却锁好,墙边扔下零星物件,便嚷道:“快请和尚来看!”和尚已知道了,同了众人一齐进来。聘才急道:“这怎么好!贼是菜园里扒墙过来的。没有别的说,你去叫拿种菜的来问问。天天打更的,怎么今日有三更多了,还不曾听得起更?”众人道:“且不用忙,我们开了这门出去看看。”和尚即忙叫拿了钥匙,开了门,幸喜得月明如昼,倒也不消火把。和尚先喊醒了种菜的起来。种菜的听得此事,吓得胆战心惊,连忙叫他伙计出来,叫了数声不见答应,种菜的更觉心慌,各处找寻,杳无影响。园门仍是关好。走到园子西北角,见有一只箱子放在那里。种菜的道:“好了,箱子在这里。”大家去看时,是个空箱子,剩了几件棉衣、小衣、零碎等物在内。地下又见一个洋表,踏得粉碎。和尚道:“这贼是墙外进来,墙上出去的,我们且开了园门从外看看。”聘才道:

“去也去远了,还看他做甚么。”富三道:“你且进去查点东西,开了单子来,明早好报。”和尚见种菜的形色慌张,便疑心起来,把话吓他,说他通同引贼,明日就送他到坊里去,不怕他不认。便叫大家先到他屋里搜一搜,搜了一回,毫无所有,只见一个老婆子在土炕上发抖。和尚道:“你那伙计呢,怎么不见?”种菜的也在那里发抖,呆了一回,道:“不知那里去了,他还比我先睡,说睡了一觉出来打更。如今门也未开,就不见了。”聘才道:“这无疑了。”和尚道:“这还讲什么,不是你通同偷的还有谁呢?”于是叫火工、老道等把这种菜的拴了起来,那老婆子便叫冤叫屈,大哭起来,和尚一并把他拴了。恐他们寻死,交与看街士兵看守。

聘才同众人闹纷纷的进来,聘才请和尚陪了客在外边,自己去查点了一回。箱内是七件细毛衣服,有十五两金子、二百两银子。拜匣内有三十几两散碎银,二两鸦片烟,还有几样零件玉器。衣包内是几件大毛衣服。幸亏赚富三的银子并有些钱票都放在别处,没有拿去。算起来已过一千余金。聘才即草草的开了一个单子,拿出来给众人瞧。众人见聘才有事,不便再留,况已交卯初,大家都要作别。此时已经开城,富三与杨八也要回去。外面正在套车,只见蓉官坐了车来。富三的家人道:

“客要散了,你才来。”蓉官甩着袖子,急急走进来,见了众人,请了安,见要散的样子。富三道:“好红相公!十四日叫了,要十五日才来。”蓉官见了天香、翠官,便冷笑道:“既然大家要散了,也要回去。我还要叫剃头的剃头呢。”说罢,把腰一弯,竟自去了。两个剃头的甚是局促,众人也没有话说,各人上车而散。两个剃头的重新进来安慰,聘才每人赏了四两银子,欢喜而去。

明日聘才报了失单,坊里将种菜的审问,实系不知情。有个伙计姓蔡,去年年底新来,向来认识。本在个二荤铺打杂,因散了伙,情愿来帮同灌园打更。那晚睡后即不见了,委系无同谋窝窃情节。坊里问了几回,总是一样,只得送部。知会九城,严缉贼匪蔡某,且按下不题。

再说王恂、颜仲清、文泽、春航,从十三日至十五日都在怡园赏灯饮酒。子玉也去了一天,因想去年此日初见琴言,今年似成隔世,不觉伤感了一回。新年上,诸名旦彼此纷纷请客,热闹了十余日。到了十七日,王恂、颜仲清飞了札来与子玉。

子玉看时,才知道明日是宝珠的生日,请名士、名旦在他寓里一叙,子云便要在他园里辰刻毕集。子玉作了回札应允。

到了明日,只说怡园请酒,禀明了颜夫人,即到王恂处,一同来到怡园。次贤那日要在红茶仙馆里面,一切都是他预备,不要子云费心,却说那红茶仙馆是去年新辟的,地方在梅崦之前,梨院海棠春圃之后,本是空地,只有一个亭子。亭外有两块英州灵石,一块有一丈二尺高,一块四尺余高。有一株大玉兰花,树身已有一抱有余,就倚着那块大石。那小石边也有一棵红茶花,是千层起楼的,名为宝珠山茶,已有六尺多高,开出千朵红花,娇艳无比。就在那里起了二十四间房子,把这两棵花围在中间。又添了些玉兰、山茶、迎春等花,芬芳满院。

里面即刻了十二个花神,系嵌在墙上。次贤因宝珠命名之意与此相同,故要在此处。且厌平时酒菜不能翻新,三日前即把酒菜器皿通身亲手检点,意欲与平日不同。是日绝早即将子云行厨挪到仙馆厢房里来。次贤每一样菜开一个做法,怎样烹调,怎样脍炙,油盐酱醋各有分量。费了一日心,配成三十二样菜。

是日名旦中有几个不得来,都有堂会戏,不能分身。宝珠之外,来的是蕙芳、素兰、玉林、漱芳四人。这边名士,怡园二位之外,是刘文泽、颜仲清、王恂、田春航、梅子玉五人。共十二人。众客到齐,宝珠先叩谢了。

此日天气阳和,转了东南风,大家换了中毛衣服。园中花香透人,前面梅崦中数百枝梅花齐放,看去俨是个瑶台雪圃。

众人都到园中散步了一回,子玉看见梅崦廊上新嵌了一个石刻,镌有二行半字,下面年月尚未刻完。即来看时,是一首五言绝句,道:“春已随年转,花如人返魂。料他惜花客,坐月到黄昏。”子玉看了,心中想道:“此诗是谁做的?却才刻起,像个望花而不见的意思。”故羡慕起来。子云和众人也来看这诗,子云道:“庾香,此诗如何,可好么?”子玉道:“诗意甚好,但何以单刻这一首,想是新咏。”子云道:“这是玉侬近日怀梅崦的诗,瑶卿抄了他的出来,也是个望梅止渴的意思,我故把他刻了。真是花是人非,吾兄尚忆去年否?”几句话提起子玉的心事,不觉一阵悲酸,忍住了,也不言语,走开了。仲清道:“玉侬近日也学做诗了?”宝珠道:“我搜他的,已有二十余首,就不肯给人瞧,这首是无意中看见的。”大家嗟叹了一声,即重到里面来。次贤道:“今日十二人,一桌又挤,两桌又离开了。”子云道:“依我,把两张大方桌并拢来,就可坐了。”摆好了坐位,是东西对面八坐,南北对面四坐。文泽、仲清、王恂、春航、子玉、次贤、子云坐了东西,上下是蕙芳、素兰、玉林、漱芳、宝珠。宝珠坐了末位。

今日酒肴器皿,件件新奇。桌上四隅放四把银壶,也不用人斟,酒壶自会斟出酒来,只要个杯子接着壶嘴。壶中有心,心里有个银桔槔,一条银索子,一头在盖子里面搭住,贮满了酒,把盖子左旋,里面桔槔戽动,酒便从壶嘴里出来,斟满了把盖子右旋,就住了。当下众人把壶试了,个个称赞。子云道:

“静宜实在有这想头,不知怎样想出来,真是胸有造化。”次贤笑道:“这没有什么奇。少停有两个杯子,却会走路,要到谁就到谁。”大家忙问道:“何不就拿出来试试?”次贤道:“少时行令时便用他,就只有两个。这两个叫银匠改了四五次,费了一个月工夫才成。”蕙芳道:“快拿出来瞧瞧,一样可以喝得的,何必定要行令呢。”次贤便叫人到房中拿了一个花梨匣子出来,却有两个不大不小镀金杯子,外面极细攒花,底下一个座子,如钟里轮盘一样,下有四个小车轮。次贤拿了出来,放在桌上,却不见动。文泽道:“怎样不走?”把他推了一推,略动一动,便又住了。众人不解其故。次贤笑道:“你应了喝一杯,他便会走了。”文泽道:“只要他会走,我就喝一杯。”次贤便拿了杯子放在自斟壶前斟满了一杯,便道:“请宝贝转身敬刘老爷一杯。”那只杯子便四轮飞动,对着文泽走来。文泽喜欢的了不得,便轻轻的拿起来,一饮而尽。便也斟了一杯,也说道:“回敬萧老爷一杯。”那杯子忽然走错了,走到王恂面前住了。文泽道:“怎么我叫他就不灵?”重新拿了过来放在面前,又说了一遍,那杯子又往下首走去,到了宝珠面前住了。文泽道:“作怪。”子玉道:“此中必有原故,你摸不着。”众人皆猜不出机巧。只见次贤又把杯子取了过来,又说:“敬刘老爷一杯。”那杯子又往文泽面前来了。文泽奇得了不得,说道:“你能个个走到我才佩服,不然也是碰着的。”次贤道:“合席都要走到的。”于是敬仲清、王恂、春航、子玉以及五旦,走来走去,又稳,酒又一滴都不洒出来。喜得个个眉飞色舞,别人叫又不灵,个个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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