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呢,”我回答道,“既然我们已一致同意我们应该离开巴黎?”
“什么!现在?马上就走?”
“当然。我们不是都已经准备了有一个月了吗?您都看见了,只需把行李在车上捆好就行了。既然我们决定不在这儿呆了,那尽快地离去不是更好吗?我同意必须说做就做,无须拖到第二天。您今晚的心情很适合旅行,所以我便赶紧利用这个好机会了。为什么还要拖来拖去,犹豫再三呢?我受不了这种生活了。您想走,难道不是这样吗?那好,咱们就走吧,全看您了。”
顿时,房间里像死一般地沉寂。片刻过后,布里吉特走到窗前,看到马车确实已经备好了。再说,听我说话的口气,她不可能有任何的怀疑的,而且,不管这一决定是如何地仓促,但这毕竟是由她而起的。她无法否定自己说的话,也找不到再拖延的借口了。于是,她立刻决定了。她先问了几个问题,似乎是想确信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她看到没有任何疏漏,便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她拿起披肩和帽子,然后又把它们放下,又在寻找什么。“我准备好了,”她说,“我可以走了。咱们就走吧?马上就走?”她拿过一支蜡,查看了一番我的房间,又看看她的房间,打开箱子和衣橱。她在找写字台的钥匙,她说她不知把钥匙丢哪儿去了。钥匙会在哪儿呢?一小时前她还拿着的。“算了,算了!我准备好了,”她极其激动不安地催促道,“咱们走吧,奥克塔夫,下去吧。”她边说,边在继续寻找着,最后,终于走来坐到我们旁边了。
我坐在长沙发上,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史密斯。他神态自若,既不心乱也不惊奇。但是,他太阳穴上流下两滴汗水,我还听见他手指间捏着的一个象牙筹码发出格格的声响,然后被捏碎了之后,掉落到地上。他向我们同时伸出了双手,说道:“一路顺风,朋友们!”
又是一阵沉默。我一直在看着他,等着他说点什么。“假如这其中有什么秘密的话,”我寻思,“此时此刻弄不清楚的话,我何时才会知晓?这秘密应该是已经到了他俩的嘴边了。如果它从暗处出来,我就将抓住它。”
“我亲爱的奥克塔夫,”布里吉特说道,“您准备让我们在哪儿打尖呀?您会给我们写信的,对吧,亨利?您将不会忘记我的家庭的吧?而且,您能为我做的事,您会去做的吧?”
他声音激动地回答了,但外表却是平静如常的,说是他将全心全意地尽力为她效劳,而且一定办好。他说:“我不能保证什么,而且,从您收到的那些信来看,希望渺茫。如果我无可奈何地不能给您带去点好的消息的话,那也不能怪我。相信我好了,我对您是忠“耿耿的。”
他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便准备走了。我站了起来,抢在了他的前面,我想最后再让他俩单独在一起呆一会儿。我随手把门带上,但因为失望而醋意大发,便把脸贴在门上,从锁孔里往里窥视。
“我什么时候再能见到您?”他问道。
“再也见不到了,”布里吉特回答道,“永别了,亨利。”她向他伸出手去。他弯下身子,在她手上吻了一下,我只来得及往暗处退过去。他走了过来,没有看见我,走出去了。
当我送到屋里,和布里吉特单独在一起时,我觉得心里头很难受。她胳膊上搭着大衣,在等着我,脸上表情十分激动,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可能误会的。她已经找到了她在寻找的钥匙,她的写字台已经打开了。我走过去在壁炉旁边坐了下来。
“听我说,“我对她说,但却不敢看着她,“我以前对您罪孽深重,所以我只能期待着,忍受着痛苦,而无权抱怨。您态度的改变曾让我感到非常失望,所以我曾不得不要向您向清楚原因。但是,今天,我不再问您是什么原因了。我们这样走要让您付出很大的代价吗?请您告诉我,我将听天由命。”
“咱们走吧,咱们走吧广她回答道。
‘随您的便,不过,请您直言相告。不管我会受到多大的打击,我甚至都不该问这打击因何而来,我将毫无怨言地忍受它,不过,要是我非得失去您不可,请您就别让我怀有希望,因为,上帝知道!我是不会在希望中侥幸活下去的。”
她急忙扭过头来对我说道:“跟我谈谈您的爱情吧,别跟我谈您的痛苦了。”
“好吧!我爱你胜过爱我的生命!与我的爱情相比,我的痛苦只不过是一场梦。跟我一起走遍天涯海角吧,要么我将死去,要么我将因体而活下去!”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向她迈上一步,但我看见她面色苍白,在往后退缩。她的嘴在抽搐,她在尽量地要装出笑来,但却未能奏效。然后,她俯身朝着书桌说道:‘等一等,再稍等片刻,我有点信件什么的要烧掉。”她指给我看了那些N城的来信,然后,把它们撕碎,扔到火里,接着,她又拿起另一些信件,又看了一遍,就把它们放在了桌子上。这是她与商家往来的一些账单,其中有一些尚未结清。她一面审核账单,一面滔滔不绝地说着,双颊好似发高烧时一样通红。她请求我原谅她到巴黎之后,一直这么缄口不言及其行为举止之怪异。她对我显出比先前更加温存体贴,更加信任。她拍着手在笑,还保证要心情十分愉快地去旅行。总之,她完全坠入爱河,或者起码是一切都似乎说明她已坠入了爱河。我无法描述我看到她这么假装快乐有多么地痛苦。在这种以笑来掩饰的痛苦之中,深藏着一种比眼泪更凄惨北责怪更苦涩的悲哀。我宁愿她冷漠和无情,也不愿看见她这样拼命压抑着自己,装出快活的样子来,我似乎看见她在滑稽地模仿我们在以前最幸福的时光中的情景。同样的话语,同一个女人,同样的爱抚,半个月前,这使我因爱情和幸福的陶醉,可是现在这么一表演,却让我毛骨惊然。
“布里吉特,”我突然对她说道,“您到底对我隐瞒着什么秘密?如果您爱我的话,您为什么在我面前演这种可怕的喜剧呀?”
“我!’仙几乎像是受到莫大侮辱似的说道,“谁让您以为我在演戏了?”
“谁让我以为的?我亲爱的,您就实说了吧,您的心已经死了,而且您在像殉道者似的受苦受难。我的双臂正准备给您以支持,您把头靠在我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吧。那样的话,我也许会带您走,但是,像现在这样是绝对不成的。”
“咱们走吧,咱们走吧!”她又这么说了一遍。
“不,这绝对不成!不,现在不成,不,只要是在我俩之间有一个谎言或假面具存在,那就不成。我宁可不幸也不喜欢这样的快乐。”她尴尬地看到我没有被她的话骗住,而且尽管她在尽量假装,但我已猜到其中的股跷来了,所以她便默不作声了。
“我们为什么要欺骗呢?’哦继续说道,“我难道已经那么地堕落了,让您不可信赖了,所以您才在我面前这么假装快活?您难道认为您注定逃不脱这次悲惨、忧伤的旅行不成?难道我是个暴君。武夫?难道我是个刽子手,要把您拉去受刑?您为什么怕我发火,竟至要要这样的花招儿?您到底害怕什么,为什么要如此这般地撒谎?”
“您错了,”她回答道,“我求求您,别再说了。”
“您为什么这么不坦诚?如果说我不是您的心腹之交,那我起码可以算作是您的一个朋友吧?我如果弄不清楚您缘何流泪,那我起码还可以看见您流眼泪了吧?您难道都不相信我会尊重您的忧伤的情感吗?我以前怎么了,竟让您向我隐瞒您的忧伤?难道我们就没有办法来医治它吗?”
“不,”她说道,“您错了。如果您再逼问我的话,您就会给您和给我造成不幸。说这么多了还不够吗?我们可以走了吧!”
“只要看您一眼,就能看出您讨厌这次旅行,看出您是被通无奈的,而且您已经在后悔了,您叫我怎么走呀?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帝啊!您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呀?您的思想如同这面镜子似的一清二楚的,说些假话又有什么用吗?我一声不吭地就接受您那么遗憾地奉献给我的东西,我不就成了最最卑鄙的男人了吗?可是,让我又怎么拒绝呢?如果您不说出来的话,叫我怎么做好呢?”
“不,我不是违心地跟您的。您弄错了。我爱您,奥克塔夫。别再这样折磨我了。”
她话说得是那么地温柔,我不禁跪倒在她的面前。有谁能抵御得住她的目光以及她那如仙声妙乐般的声音?“上帝啊!”我嚷叫道,“您是爱我的吧,布里吉特?我亲爱的情妇,您是爱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