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所感受到的并不是爱情,但我也无法说出是别的什么东西,除了能说那是一种饥渴。我有生以来头一次感觉到有一根我的心所不知的弦在我的体内震颤。看见这只美丽的动物之后,我身上的另一个动物便咆哮了起来。我清楚地感到,我不会对这个女子说我爱她,也不会说我喜欢她,甚至也不会说她长得非常美。我没有其他念头,我的嘴唇只想吻她的香唇,想告诉她说:“用你那两条柔软的臂膀,做成我的腰带吧;把你那后仰的头,靠在我的身上吧;把你那温柔甜蜜的笑贴在我的嘴上吧。”我的肉体爱着她的肉体;她秀色可餐,我为之陶醉。

德热奈走过来,问我一个人呆在这儿干什么。我问他:“那个女的是谁?”他反问我道:“哪个女的?您指的是哪一个?”

我挽住他的胳膊,把他领到大厅。那个意大利女人看见我们走了进来。她嫣然一笑,我不禁倒退了一步。

“哈哈!哈哈!”德热奈笑着说道,“您同玛尔科跳华尔兹了?”

‘玛尔科是谁?”我问他道。

“赌,就是那边那个在笑的无所事事的女人。您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不是,”我否认道,“我同她跳了一曲华尔兹,我是想知道一下她姓什么叫什么,并不是特别喜欢她。”

我是因为害羞才这么说的。等德热奈一走,我又追他。

“您可真是猴急,”德热奈笑着说道,“玛尔科可不是一般的妓女,她是在米兰当大使的XXX先生包下的,几乎是嫁给了他。是这位大使先生的一个朋友带她来我这儿的。您先别着急,”他补充说道,“我来去同那个朋友谈谈,只要有通融的法子,我是不会让您伤心致死的。也许我可以想法让人同意留她在这儿吃晚饭。”

德热亲说完便走开去了。我看见他走近她,当时真说不出心里有多担心。但是,他俩挤在人堆里,我又没法跟过去。

“这难道是真的吗?”我在琢磨,“至于这样吗?怎么!只是瞬间的事呀!啊,上帝!难道我将要爱的就是这个吗?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仍旧在想,“那是我的感官在作怪,我的心却根本不是这样的。”

我就这样想方设法地使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不一会儿,德热亲便跑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我们一起马上去吃晚饭,您要让玛尔科挽住您的胳膊。她知道您喜欢她,而且这一切全说好了。”

“您听着,”我对他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感觉。我就觉得好像是看见瘸腿伏耳甘在他的打铁场里,胡子冒着烟,在狂吻着维纳斯。他那两只迷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维纳斯的丰满的肉体。他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个女人——他惟一的财产。他快乐得在尽情地欢笑,他好像幸福得浑身抖额。此时此刻,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位高坐在九重天上的父亲朱庇特。”

德热奈看着我,没有吭声。他挽起我的胳膊,把我拉走。“我累了,”他对我说,“我挺忧伤。这嘈杂声吵死人了。咱们去吃晚饭吧,这能让我们精神振奋。”

晚宴丰盛之极,可我只是坐着没吃。我什么也不想碰:我的嘴里没味儿。“您怎么了?”玛尔科问我。可我却像是一尊塑像似的呆着,惊奇地,默默地,从上到下地把她打量了一遍。

她哈哈大笑。在老远观察我们的德热亲也笑了。她的面前放着一只精雕细刻的大水晶杯,灯光在杯体上折射出耀眼的光亮,宛如棱镜在闪耀出七色彩虹。她漫不经心地伸出玉胞,斟了满满一大杯塞浦路斯金色佳酿,就是这东方甜酒,我后来在利多荒凉的沙滩上喝的时候,却觉得其苦无比。“拿着,”她把大水晶杯递给我说,“给您的,孩子。”

“给你和我俩人的。”我把酒回敬给她说道。她的嘴唇只在酒杯中沾了一下,然后,我忧伤地喝完了这杯酒。她好像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了我的忧伤。

“这酒是不是很欢,”她问道。“不是的,”我回答说。“那就是您头疼?”“不是的。”“您是不是厌烦了?”“不是的。”“啊!那是因为爱的烦恼吧?”她用她的行话说着,眼睛变得严肃起来。我知道她是那不勒斯人,在谈到爱情的时候,她那意大利人性格会使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剧。

这时候,出现了另一番疯狂景象。众宾客已经酒酣耳热,但仍在不停地干杯。脸色最苍白者的面颊上都泛起了好像美酒意在不让羞怯浮上脸来似的那种红晕。一阵阵窃窃私语声,犹如海水涨潮的声响似的,不时地轰响起来。宾客们的目光闪着火光,然后,突然互相注视,又变得茫然若失了。我不清楚是什么样的风在把这些腰俄的醉吹拢到一起的。一个女子起起身来,宛如尚挺平静的海面上的第一个预感到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海涛,涌起来宣告一般。她以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一口喝干她杯中的酒,顺势把头发散开来,只见金色的秀发轻柔地披散在她的粉肩上。她张开嘴,想唱一支饮酒歌。她的双眸微闭着。她用力地呼吸着,从她那憋闷的胸腔里发出了两声沙哑的声响,突然,她的面颊似死人一般苍白,随即便倒在了椅子上。

这时候,立即引起一片骚动喧哗。在夜宴又继续了一个多小时的过程中;这喧闹声始终没有停息,直至席终人散。在这份喧闹之中,你无法分辨得出是笑声、歌声还是喊叫声。

“您对此有何感想?”德热奈问我。我回答他说:“我什么也没想。我只是堵上耳朵,睁眼看着。”

在这纵酒狂欢之中,美丽的玛尔科一语不发,也不饮酒,只是用探着的胳膊支着脑袋,静静地呆着,任由自己懒散地闲思瞎想。她好像既不惊奇也不激动。“‘您不想像他们一样地玩闹吗?您刚才给我斟了塞浦路斯美酒,难道您就不想也尝一尝吗?”我一边说,一边给她倒了满满一大杯。她慢慢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放回桌上,又恢复她那心不在焉的架势。

我越是观察这个玛尔科,就越是觉得她特别。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但对什么也并不觉得讨厌。似乎让她生气同让她高兴一样地困难。人家要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但她绝不采取主动。这使我联想起那个永息的精灵,我在寻思,如果那尊苍白的雕塑变成梦游者的话,它就会同这个玛尔科一模一样。

“你心地善良还是凶狠?”我问她道,“你忧伤还是快活?你爱过吗?你希望人家爱你吗?你喜爱金钱、欢乐什么的吗?你喜爱骏马、乡野、舞会吗?你喜欢谁?你在幻想些什么?”对所有这些问题,她只是淡淡地一笑,那是一种既无欢乐又无痛苦的微笑,那意思是在说:“那又有何妨?”仅此而已。

我把嘴唇贴近她的香唇,她回了我一个毫不在意的、无精打来的吻,宛如她本人一样,然后,便用手帕擦了擦嘴。‘玛尔科,”我对她说道,“谁要是爱上你准会倒霉的!”

她低下那双黑眼睛看了看我,然后,抬起头来仰望天空,翘起一只指头,做出那种无法模仿的意大利手势,轻缓地说出了她的祖国女性所说的那句空泛的词语:“也许!”

这时候,饭后甜食送上来了。好些宾客起身离席,有的在抽烟,另一些人开始赌博,只有少部分宾客仍坐在席上未走。一些女子在跳舞,另一些女人在闭目养神。乐队又奏起了乐曲。烛光黯淡了,仆人们又给换上了新的蜡烛。这时,我想起了佩特罗纳的夜宴,当主人们周围的烛光熄灭了的时候,奴隶们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偷窃银餐具。众人各行其事,但歌声始终没有停止。有三个英国人,满脸阴郁——欧洲大陆正是治这种病的医院——旁若无人地在继续他们那来自泽国的最凄厉的叙事歌曲。

我对玛尔科说:‘来,咱们走吧!”她站起身来,挽起我的胳膊。德热奈冲我喊道:“明天见!”然后,我和玛尔科便走出了大厅。

快到玛尔科的住处时,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对这样的一个女人一点把握也没有。她既无欲念又无厌恶,我发觉我的手在这个毫无反应的尤物身旁颤抖的时候,真不知该如何办是好。

她的闺房如同其人一样,既黯谈又肉感。一盏大理石雕饰的灯半明半暗地照亮着这个房间。扶手椅和沙发同床一样地柔软,我认为这全都是用羽绒和丝绸制作的。走进房来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土耳其香锭的香味扑鼻而来,那不是这里大街上卖的香,而是君士坦丁堡的那种最撩人最危险的香料。她按了一下铃,一个女仆走了进来。她没跟我招呼一声便同那女仆走进放床的凹室。不一会儿,我便看见她躺在了床上,用肘支着身子,仍旧是一副惯常的情倦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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