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在一分钟之内,最最使人晕眩的醉意可以一下子迅速转变,使人头脑清醒得像水晶一样清澈,这种变化我曾经经历过一次。这是去年为一个伙伴举行欢送会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这个小伙子娶了波希米亚北部一个富甲一方的工厂主的女儿为妻,事先,他请我们参加一个无比豪华的晚会。这好小子办事漂亮,的确不是吝啬之辈,他让侍者上的全是酒味最最浓烈的波尔多酒,这几瓶还没渴完,另外几瓶又端了上来,未了又痛饮香槟,结果,根据我们每个人的不同气质,有的喝得大声喧哗,有的变得情绪忧伤,大家互相拥抱,又笑又唱,闹得一塌糊涂,吵得不可开交。大家还一个劲地在频频碰杯、祝酒,硬把一杯杯甜酒,烧盾灌下肚去,吞三吐雾地拚命吸烟,浓重的烟气已经把闷热不堪的酒店隐没在一股淡蓝色的迷雾之中。所以后来谁也没有发现,朦朦胧胧的窗户外面天色已经渐渐泛白。大概已是三四点钟,大部分人已经都坐不直了。如果还有人举杯祝酒,大部分人都只能沉重地、歪歪斜斜地靠在桌子上,瞪着一双混浊的模糊不清的眼睛,直往上翻。要是有人非上厕所不可,就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或者干脆像只装满了面粉的口袋,栽倒在地。谁也不能口齿清楚他讲话或者头脑清醒地思维。

这时候,突然房门打开,上校迈着急步走进屋来,因为人声嘈杂,乱成一团,只有几个人看见他,或者说,只有几个人认出他来。他态度粗暴地走到桌边,在那污渍斑斑的桌面上猛击一拳,直敲得杯盘叮当乱响。然后他用最最强硬、最最历害的声音发出命令:“安静!”就这一下子,屋里立刻鸦雀无声,连酒意最浓的人也都睁开眼来连连眨巴,头脑顿时清醒。上校三言两语,宣告今天上午师长要对军营进行一次突然的视察。上校希望,不出一点差错,谁也别使全团蒙受耻辱。这下稀奇的事情发生了:我们大家一下子醉意顿消,神智清醒,仿佛有人打开厂一扇内心的窗户,全部酒意都从窗子里飘散。一张张糊里糊涂的脸,神情大变,一说到职责,大伙脸上的肌肉顿时紧张起来。霎时间,每个人都振作起来,两分钟之后,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杯盘狼藉的餐桌,人人都头脑清醒,明确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全团士兵被叫醒,传令兵来往飞奔,战马身上的一切,包括马鞍上最后一粒钮扣都很快地擦洗一遍,几小时之后,大家害怕的视察终于顺利通过,没出一点纸漏。

这次,我刚把那封电报拆开,那柔软的、使人晕眩的梦幻状态也同样飞快地从我身上脱落。一秒钟之内,我就明白了好几小时我都不愿觉察的事情:所有这些欢欣鼓舞的情绪无非是一句谎话产生的醉意。我由于软弱,由于我那不幸的同情心,进行了这次欺骗,参与了这次欺骗。我立刻预感到:那位大夫来,是要求我讲明理由。现在得为我自己的和别人的忘乎所以偿付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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