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多尔的步子迈得很急,我费了大劲才能跟上。他突然放慢了速度。“也许我把话说得太复杂,太抽象了。这种事情的确很难在从酒店到车站的途中阐述清楚。可是说不定举个例子可以让您更容易了解我的意思——话说回来,这是一个非常个别的例子,对我来说,是个非常痛苦的例子。二十二年前,我是个年轻的医科大学生,大概就跟您今天年岁相仿,刚好在上第四学期;这时我父亲得病。他一向身强体壮,非常健康,事业心强,不知疲倦,我非常爱他,尊敬他。医生诊断,他得的是糖尿病,您大概也听说过这种疾病,这是人可能遭到侵袭的最残忍、最阴险的疾病中的一种。人的有机体无缘无故地停止继续加工养料,不再输送脂肪和糖,于是人就日益憔悴,最后实际上是活活饿死——我不想用细节来折磨您,这些细节整整毁了我青年时代的三年光阴。

“现在请您听下去:当时所谓的科学对于治疗糖尿病毫无办法。大夫用一种特别的限制饮食的方法来折磨病人。每一克食物都得称一称,每一口饮料都得量一量,但是医生心里明白我是学医的,自然也心里有数——这样做只是推迟死期,这两三年等于可怕的毁灭,不啻是在一个饮食丰足的世界里悲惨地饿死。您可以想象,我当时作为一个大学生,一个未来的医生,拜见了一个权威,又跑去拜见另一个权威,翻遍了所有的书籍和专着。可是不论在什么地方,给我的口头的和书面的回答总是那句话:‘无法治愈,无法治愈’。从此之后,我听见这句话就受不了。从那天起,我就憎恨这句话,因为我不得不眼睁睁地青言我在世界上最爱的人竟比一头感觉迟钝的牲口更加悲惨地一天天垮下去,而我却只能袖手旁观;在我参加博士论文答辩之前三个月,我父亲去世了。

“现在请您仔细听着:几天前我们在医学协会听一位第一流的化学医学家做了一个报告,他告诉我们,在美国和另外几个国家的实验室里,从内分泌提炼一种物质的试验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他宣称,不出十年,糠尿病将是一种业已‘解决了’的病症,这点是肯定的。现在,您可以想象,有个念头是多么激动我:我想,要是当时就有几百克这样的物质该有多好,这样,我在世界上最亲爱的亲人就不会受折磨,就不会死去,或者,我们至少可以希望,能治好他,救活他。您懂吗,当时‘无法治愈’这个判决是多么使我愤怒——我可是白天黑夜地梦想着,一定会找到、会发明一种特效药,应该并且必须找到并且发明一种特效药,总有一个人会取得成功,说不定就是我。在我们上大学那会儿,梅毒被描写成‘不治之症’,并且还特意用一张传单来警告我们大学生,可是现在梅毒不也可以治愈了吗?所以说尼采、舒曼和舒伯特——我不知道梅毒的可悲的受害者中还有谁——绝不是死于一种‘不治之症’,而是死于一种在当时‘还不能治愈’的疾病——是的,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说,他们从两重意义上讲是过早地去世了。每过一天,给我们这些当大夫的带来多少新鲜的、意想不到的、奇妙无比的东西啊,这些东西在昨天还难以想象!因此每逢我遇到一个大夫耸耸肩膀表示爱莫能助的时候,我的心总愤怒得抽搐起来,因为我还不知道明天、后天可能发明出来的特效药,同时我的心也满怀希望地颤动不已:说不定你会找到这种特效药,说不定有人及时地、在最后的瞬间为这个病人发明了特效药。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连不可能的事情也是可能的——因为在我们今天的科学碰了钉子、不得其门而入的时候,往往出乎意料地从后面已经打开了另一扇门。我们的方法失败了,那就想办法去发明一种新的方法。科学无能为力了;那么总会有别的奇迹——是的,即使在今天,在医学方面也还在发生真正的奇迹,在无比璀璨的电灯光照耀下发生的奇迹,违反一切逻辑和经验,有时候甚至可以逼出个奇迹来。您以为,如果我不抱最后能使她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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