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多尔和我刚走出大门,我们就身不由己地在第一级台阶上站住了,因为门前的花园呈现出一片令人惊异的景致。就在刚才我们激动地在屋里度过的这几小时里,我们谁也没有想到抬起头来看看窗外。此刻景色全变,使我们惊愕不已。一轮巨大的满月高悬中天,犹如一个磨光的银盘,光华四射,天宇清澄,群星黯然无光。被白天的太阳晒热的空气在我们身上暖烘烘的,颇有夏意,而与此同时,由于那刺眼的光线,又似乎有个具有魔力的冬天来到人间。林荫道上的碎石像新雪一样闪闪发亮,两旁修剪得笔直的树木向空旷的甬道上投下黝黑的阴影。这些树木挺立着,好像屏住呼吸,僵立在那里。它们时而沐浴在月光里,时而沉浸在黑暗中,像发亮的桃花心木和玻璃一样熠熠反光。我想不起来,曾经感到过月光如此鬼气森森,就像在这里看到的这样:月光如潮,恍若寒冰,花园淹没在晶莹清冷的光华之中,周遭万籁俱寂,万物静止下动;月光看上去像冬日的雪光,这种变幻的魅力是如此欺人眼目,以致我们走下这闪光的台阶时都不由自主地迟疑地探着脚步,仿佛这是滑不留步的玻璃。可是等我们沿着像铺了雪花似的碎石林荫道向前走时,突然间,我们不再是两个人,而是四个人在走路,因为受到强烈的月光的照射,我们的影子伸展在我们前面。我不由自主地仔细观察这两个执拗的漆黑的同伴,这两个活动的影子把我们每一个动作都事先描画出来,我们的感情有时候真是幼稚得奇怪——我发现我的影于比我同行人的那个又矮又胖的影子来得修长、苗条,我甚至要说,来得“优美”,这使我得到某种满足。我觉得,通过这种优越感(我知道,要向自己承认这种幼稚的傻事,是要有相当大的勇气的)心里踏实了不少。一个人的心灵总是随时由千奇百怪的偶然事件来决定,恰恰是最最微不足道的外在因素会增强或者削弱我们的勇气。我们默默无言地一直走到大铁门前。为了把铁门关上,我们不得不转身向后看。府邪的正面像是涂了青磷,发出蓝幽幽的微光,活像一整块晶莹的坚冰,月色如银,清辉炫目,竟使人难以分辨哪几扇窗户是屋里点灯照亮的,哪几扇窗户是月光从外照亮的。只有门把的弹簧撞上时发出的刺耳的咋喳一声打破了周遭的寂静。在这鬼气森森的沉寂之中响起的这一尘世的声响似乎使康多尔受到鼓舞,他向我转过脸来,神气无拘无束,这倒是我没有料到的。“可怜的开克斯法尔伐!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自我责备,是不是对他态度大生硬了一点。我当然知道,他恨不得再留我呆几个小时,问上千百件事情或者把同一件事情问上个千百遍。可是我实在受不了啦。今天这一天实在太辛苦,从一大清早直到夜里,一直在跟病人打交道,而且尽是些没有多大进展的病例。”我们说着,已经走上林荫道,两旁的树木枝叶交错,汇成浓荫一片,透过隙缝,洒上点点月光。林荫道中间的碎石,洁白如雪,显得分外炫目刺眼。我们两人沿着这明亮的光流迈步向前。我对他充满敬意,所以没有答话,而康多尔也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我。

“再说,有那么几天,我简直忍受不了他那股牛劲。您知道吗,操我们这种行业,难对付的根本不是病人。最后你会学会正确地和病人打交道,你会练出一套技术来的。而且归根到底——如果病人怨天尤人,盘问催逼,这干脆属于他们的病状之内,就像发烧、头痛一样。我们从一开始就估计到他们会焦躁,我们对此有思想准备,有充分的精神武装,每个大夫为此都准备好了某些抚慰病人的花言巧语和哄人的谎话,就像他们手里的安眠药片和止疼药水。但是,使我们日子这么难过的不是别人,而是病人的亲友和家属,他们多管闲事,硬要在大夫和病人之间横插一杠,总想知道‘真实情况,他们大家都是那副神气,仿佛眼下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这一个人生病,仅仅只需要关心这一个人就行了,不用管别人。我对开克斯法尔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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