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椅子响声之后,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伸出举着酒杯的手臂互相撞起杯来,为热尔维丝祝寿的呼声响成一片。

“五十年后再来这里一聚!”维尔吉妮扯开嗓子嚷道。

“不,不,”热尔维丝感动极了,她面带微笑着说,“那时候恐怕我也太老了。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此地的。”

此时,区里来往的人们都透过开着的店门向里望着,似乎也想参加宴会。灯光射到了街上,行人们在光影下停住了脚步,看着屋里的人正开怀畅饮不禁发出笑声。车夫们依在自己的座位上,扬手鞭打着自己的马,用眼睛瞟一眼店里,开起玩笑说:“喂,你们难道吃饭不付钱吗?……嗨!那位肥胖的孕妇!让我替你找一位接生婆来吧!……”鹅肉扑鼻的香味使全街的人们都绽开了笑脸;杂货店的伙计们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像是自己的嘴里也在咀嚼着香喷喷的鹅肉;水果店和干肠店的两位老板娘不时地走出店门嗅一嗅飘散在空气中的鹅肉香,还咂着自己的嘴唇。说实在的,满街人都要害消化不良症了。瞿朵尔热母女是隔壁伞店的主人,平时很难见到她们,而此时她俩儿也一前一后穿过马路,斜着眼,涨红着脸,像是刚刚烤过面饼似的。那位钟表店的老板则坐在工作台前,在跳动的钟表包围之中,激动不已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因为当他点完酒瓶的数目后,竟像是数醉了一般。“可不,真是气煞了邻居们!”古波嚷起来。但是,难道要躲起来吃不成?宾客们酒兴正浓,也顾不得旁人看他们吃饭了,正相反,那些馋涎欲滴的围观的人,倒会让他们感到满足和兴奋。宾客们此时恨不得冲出店门,把酒席摆到街面上去,好在那里当众品尝餐后甜点和水果哄动一番。酒宴并不会令众人恶心,为何要关起门来像那些自私的小人呢?古波看到钟表匠那于渴的样子,便远远地向他扬起手中的酒瓶,他竟在远处点头领受,于是古波把一瓶酒和一只酒杯给他送了过去。宾客们与路人像是突发了兄弟般的情义。每当有人走过,便被邀请喝酒。对于那些面善的行人,便索性请他们进来。美酒肉香越飘越远,金滴街面上的人似乎都闻到了,引得众人的肠胃不得安宁。

只一会儿的功夫,伞店的瞿朵尔热太太就在店门口徘徊了数次。

“哎!瞿朵尔热太太,瞿朵尔热太太!”宾客们齐声嚷了起来。

她走进店里,面带笑容,肥胖的胸脯几乎把胸衣撑破了。男人们都喜欢摸她,因为,男人们摸遍她的全身也触不到一根骨头。博歇把她叫到身旁;手却悄悄地在餐桌下面摸着她的膝头。她已经习已为常,安然地喝着一杯酒,还告诉众人,说邻居们趴在窗子上看呢,他们已经开始对房子里的人有些不满了。

“唉!这可是我们自家的事,”博歇太太说,“我们是看门人,我们自然会对保持安静负责……如果有人来抱怨,看我们怎样收拾他们。”

后面的房间里,娜娜和奥古斯婷又凶狠地打了一架,因为她们两人抢着用面包擦烤屉里的鹅汁。烤屉像旧锅子一样翻落在砖地上滚得叮当作响。现在的娜娜正在照应着维克多,因为一块鹅骨卡在了他的喉咙里;她用手拔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吞下一大块方糖。要他当药吃。另一边她又不住地关照着餐桌上的菜,一会儿要酒,一会儿要肉,讨面包给艾蒂安和宝玲吃。

“哎哟!你别再啰嗦了行不行!”她母亲说。

孩子们已经吃不下饭了,然而仍然在吃;他们用叉子敲着桌子,还有节奏的打着响,像是促进自己的胃口。

喧哗声中,布鲁大叔和古波妈妈谈起话来,那老头儿好酒下肚却脸色苍白。他说起自己在克里米亚战死的儿子们。晦!如果他的孩子们还在,他会不愁没有面包吃。古波妈妈的舌头也有些不听使唤了,俯身对布鲁大叔说:

“您别这样说,有孩子也有让人烦心的事呀!就说我吧,您看我在这儿挺开心,对吧?嗨!要知道我哭了不止一次呀!……不是吗?别指望孩子们。”

布鲁大叔摇了摇头,又说:

“现在没有人肯让我做工了。我老啰。当我走进工厂的时候,年轻人竟都取笑我,问我当年是否给国王亨利四世擦过靴子……去年,我去油漆一座桥,每天能赚到三十个铜币;钻到桥下面,脚下就是奔流的河水。从那时候起,我便得了咳嗽病……如今一切都完了,没有人要我干活了。”

他瞧了一眼自己那双僵硬而干瘪的双手,又说道:

“再简单不过了,我既然不中用了,人们自然用不着我了,他们是对的,即便我是他们,也会那样做的……要知道我的不幸之处就是还没有死。是的,这是我的过错。当一个人不能干活时睡着等死才是正理。”

罗利欧听到此便说:

“说实话,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政府不救济那些残废的工人们……前些天我从报纸上还看见那个……”

然而布瓦松却认为该替政府争辩几句,于是便开口说:

“工人并不是军人,残废荣军院里专为军人开设的……我们不该苛求那些不可能办到的事。”

此时餐后水果端上来。中央是一只大蛋糕,形似一座庙宇的造形,庙宇的顶部是由一块西瓜做成的;上面还插着一朵假玫瑰,它的旁边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蝴蝶是用银色的纸做的,用一根铁丝系着。花心里有两滴凝固的胶水,算做两滴露水。大蛋糕的左边的是凹盘中摆放着一块乳白色的干酪;右边的那只盘中有些搅碎的带汁杨梅。另加一盘油拌大叶莴苣生菜。

“博歇太太,”热尔维丝殷勤地说,“请再吃些生菜吧。我知道您爱吃生菜的。”

“不,不,多谢了,我再也吃不下去了!”博歇太太回答说。

热尔维丝又转身劝说维尔吉妮,她便把手指伸进嘴里,像是能摸着吃到嗓子眼的食物似的,她说:

“说真的,我肚子里再也盛不下东西了,没空地方了,一口也吃不进去了。”

“嗨!再加把油呀。”热尔维丝面带微笑说,“总会有点儿地方。即使不饿也能吃进生菜的……您难道要放弃品尝莴苣的良机吗?”

“您留着明天吃酸生菜吧。酸生菜会更好吃。”罗拉太太说。

女人们都喘息着,眼巴巴地望着盘中的生菜,觉得实在可惜。克莱曼斯说她有一天午饭时吃下去三捆水芹菜。皮图瓦太太更有甚之,她自称并不剥净菜皮,便能吃下不少菜头;只加上一把盐便能下肚。看来她们对生菜都是情有独钟,都是成捆地买进。借着谈的兴致,盘中的生菜也被消灭了。

“我呀,更喜欢趴在菜园里吃!”博歇太太满嘴是菜地说着。

后来大家又对着那只蛋糕傻笑。糕点也算得上一道菜!它端上来是晚了些,但也并不要紧,终究会被吃完的。众人既然打算没命地饱餐一顿,这区区杨梅和糕点还能难得住他们吗?再说,大家并不忙,有的是功夫,吃它一夜也无妨。宾客们先把杨梅和干酪放进各自的盘中。男士们点燃了烟斗;那六瓶陈酒已经喝得底朝了天,又喝起普通酒来,边喝边喷云吐雾。人们只想着热尔维丝赶快切开那只大蛋糕。布瓦松彬彬有礼地站起来把盘中那枝玫瑰摘下来献给老板娘,全体宾客顿时欢呼雀跃。她只得用别针把花别在左胸口上。每每一动,那只连着铁丝的蝴蝶便上下翻飞起来。

罗利欧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嚷了起来:

“嗨!原来咱们是在贵店的烫衣台上就餐呀!……好!不好了!也许人们在这上面能干更多的事吧!”

这个粗俗的玩笑竟博得不同凡响的效果,一时间众人们纷纷说出许多撩人的隐语:克莱曼斯吃一匙杨梅什便说她在烫衣服;罗拉太太说连那干酪里都有了烫衣的灰浆味;罗利欧太太喃喃自语,她说这真是难以想象,就在这块木板上千辛万苦挣来的钱,一顿饭便烟消云散。大家的喧嚷说笑声响作一团。

忽然间,一个高亢的声音让大家安静了一下来。此时的博歇站起身,摇头晃脑,哼起一首名叫《爱情火山》的小调,这调子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诱惑女人的大兵》。

“我呀,白拉文诱惑着美人们……”

喝彩声中人们听起第一段歌词。对,对,大家一起唱歌吧!每人唱自己的曲子,那会很有情趣。人们有的把肘支在桌上,有的仰依在椅背上,中听之处点头称道,重复之处便喝上一口酒。博歇这家伙善长诙谐的歌曲。当他摹仿着大兵,伸开五个手指,把帽子戴在脑壳后面的时候,真能逗得酒瓶也会咯咯地笑出声来。唱过《爱情的火山》之后,他又唱一支名叫《弗莱比茨男爵夫人》的歌曲,这也是他拿手的一支歌。当唱到第三段歌词时,他转头朝着克莱曼斯,带着淫邪的声调,慢悠悠地唱着:

男爵夫人有家人,四个姊妹惹人疼;

八只媚眼让人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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