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肥鹅该不是啃墙皮长大的吧!”博歇说。

于是众人细细地追究起这只鹅的身世。热尔维丝说着它的来历:它是鱼市街鸡鸭店里最肥的一只鹅,是她亲自挑选来的;她借煤店的秤量了一番重量,竟有十二磅半;她用了三篓炭才烤熟了它,竟烤出了三碗鹅油。维尔吉妮打断了她的话头,抢着说她看到还没有烤之前的鹅的样子,这鹅的皮既白又嫩,让人馋得恨不得生着吞下去。说得在场的男人们都笑出声来,口水在嘴里打转。只有罗利欧夫妇掀起嘴来,他们眼瞧着“瘸子”桌上这只诱人的肥鹅险些背过气去。

“哎呀!我们总不能就这样把它整个儿吞下肚去吧!”热尔维丝说,“谁来切开它呢?……不,不,我切不了。它太大了,我害怕。”

古波自告奋勇。嗨!这再简单不过了:只需握住四肢用力一扯;扯下来的鹅肉肯定好吃,随后,大家也众口一词地说那样不对,把古波手里的厨刀硬抢了下来。嗨!这可不行,如果他来切这鹅准会把这优美的物件弄个七零八落!大家寻思了一会儿,决定要选一位会切鹅的男人。末了,罗拉太太十分得体地建议道:

“都听我的,应该让布瓦松先生主刀……是的,自然是布瓦松先生众人仍在云雾之中,于是她更加不无谄媚之意地说:

“当然该由布瓦松先生,因为他用惯了武器。”

她说着把手中的厨刀递给了警察。所有的人都嬉笑着点头称是。布瓦松像军人似的机械地点了点头,便把那肥鹅推到了他面前。他左右两边的热尔维丝和博歇太太赶紧闪开了身子,好让他双肘有回旋的余地,也好摆弄那厨刀。他把厨刀插进鹅的肚子里,接着便是咯蹦作响的声响,罗利欧此时忽然从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一个爱国者的想法。他不禁嚷了起来:

“呀!如果它是一个哥萨克兵的话,岂不让人感到快哉!”

“布瓦松先生,您同哥萨克兵打过仗吗!”博歇太太问。

“不,我只同北非的阿拉伯士兵打过仗;现在已经没有哥萨克士兵了。”布瓦松边说着,已经把一只鹅翅膀割了下来。

此时大家又静了下来。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眼睛都望着厨刀。布瓦松正在酝酿着一个惊人之举。忽然间,他最后一刀下去鹅的臀部被切开,并且直溜溜地立在盘子中央,尾椎骨朝着天花板;这可有个说法,叫作“主教的帽子”。于是众人欢腾起来。哎!看来只有当过兵的人能在大家相聚时博得众人的欢心!那鹅的臀部后面出现了一个大洞,里面自然流出许多汁来;博歇看到此,不由开起了玩笑:

“我预定那个部位,好让它往我嘴里撒尿。”

“呸!多难听!说这般肮脏的话!”女人们齐声叫起来。

“不!我可从来没见过这样让人生厌的男人!”博歇太太说此话时,比别的女人更加怒气冲冲,“快闭嘴,别让大家恶心!……要知道,所有的肉都会被吃完的!”

喧闹声中克莱曼斯却再三恳求说:

“布瓦松先生,您听我说,布瓦松先生……您就替我留下那个尾椎骨,好不好!”

“亲爱的姑娘,按理说那块骨头也该归您的。”罗拉太太说笑中暗带取笑的意味。

鹅被切开后警察先生让大家细细瞻仰了一番那顶主教的帽子后,又把鹅肉切成了块摆放在盘中。这时大家可以各取所需了。然而妇人们解开长裙的领口后仍然连声叫热。古波便说既然在自己家中,还怕邻居窥视?于是他顺手打开了店门,这样酒宴在车马喧嚣、行人嘈杂声中继续着,这时候大家的嘴巴已经闲了许久,肚子里又有些空了,于是又大口地开始吃起烤鹅来。博歇打趣说只因为等着吃那只肥鹅,那些白汁小牛肉和猪排已经落进腿肚子里去了。

顿时,刀叉声响作一片,说实在的众人里没有人记得曾经如此没命地大吃一番过。热尔维丝也摆开架式,双肘支在桌上,没功夫说话,只管大块大块地吃着鹅肉,生怕少吃了一口;她只是觉得在顾热面前像母猫一样贪吃有失体面,稍微感到有几分难堪。然而顾热看到她这般吃相,自己也不觉大嚼起来。再说,她虽然吃相不好,仍不失和善可亲!她并不说话,却时不时地照应着布鲁大叔,取一些好吃的东西放进他的盘中。这真叫人感动,贪吃的热尔维丝从自己的嘴里省出一块鹅翅膀让给这位老人吃,可惜老头子似乎并不懂得好坏,只顾埋头进食,只顾卖力地吃肉好像肚子失去了接受面包的能力。罗利欧夫妇把怒气完全发泄在那只烤熟的鹅身上;人们像是要饱食一顿,三天不饿,恨不得把面前的盘子、餐桌甚至这家店铺都一口气吞下去似的,更像是要让“瘸子”一下子倾家荡产。女人们都爱吃鹅骨架,这是她们通常爱吃的东西,罗拉太太、博歇太太、皮图瓦太太都在嚼着鹅骨头,古波妈妈则爱吃鹅脖子,用她那两颗残存的牙齿撕扯着鹅颈上的肉。至于维尔吉妮呢,她对烤的焦黄的鹅皮感兴趣,于是大家纷纷把鹅皮让给她吃,一时让她受宠若惊;然而,这都使布瓦松不得不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妻子,命令她不要再吃了,因为她已经吃了不少了:曾经有过一次,因为吃下去一只鹅,那膨胀的肚子竟让她在床上躺了足有半个月之久。古波为此而生了气。他把一块鹅腿肉放进维尔吉妮的盘中说:“别小题大作!不吃下它去,就不能算做女人!谁听说过鹅肉能吃坏人的!正相反,鹅肉能治胃病呢。”众人们也只对着鹅肉大动干戈,只像吃点心一样偶尔吃些面包。古波自己嘛,吃上一整夜也不会害病,他边说边把一整块鹅腿塞进了嘴里。此时,克莱曼斯已把鹅的尾椎骨吃完了,她嘴唇来回闭合着发出啧啧地声响,便忽然在椅子上笑得弯下了腰,那是因为博歇低声向她说了些不规矩的话。是啊!对,大家应该放开肚子吃,不去想别的事!既然每日有好吃好喝的,为何不敞开肚皮吃呢?否则不就是傻子吗?确实,人们的肚子都撑得溜圆。女人们像是长胖了许多。哎哟!这些贪嘴的人们竟放起屁来!他们大张着嘴,下巴上沾满油腻,面孔活像屁股一样;人们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让人想起那些家道兴隆的富翁的屁股。

至于说到酒,嘿!餐桌上像是涌来了塞纳河水,源源不断地淌进人们的肚子里!就像久盼甘露的土地,纵然沟渠成行,也能一下子把河水吸取一尽!古波把酒瓶高高举起向外倾倒,看着一缕细长的红色酒液在杯中溅起泡沫;当酒瓶就要倒空时,他便倒转瓶子用手挤着瓶口,还开玩笑说这是学着女人们挤牛奶的手式。另一瓶酒又被打开了!墙角的空酒瓶越积越多,还有人把台布上的骨头残渣扔到那里。皮图瓦太太只顾喝水,古波不由地生气了,顺手抢过装水的瓶子。难道上等人还喝清水不成?难道她就不怕肚子里长出青蛙吗?这样一来众人们更加起劲地把杯中的酒倒进喉咙,只听见咕嘟咕嘟的响声,像是大雨滂沱的时候房檐下水管发出的响声。葡萄酒倒进嘴里,不是吗?起初入口时一股酒桶的气味,喝到后来便觉得榛子香味悠然在口。啊!上帝呀!老天!无论耶稣会里的人们如何鼓噪,这醇香的葡萄汁确实是一项最有价值的发明!众人们脸上堆着笑,都赞同他的话;总而言之,工人缺了酒是活不下去的;挪亚父亲在开天辟地的时候种植的葡萄,不就是为了锌工、裁缝和铁匠们吗?葡萄酒可以洗刷肠胃,还能使疲劳得到恢复,更可以让懒惰的人兴奋起来;再说,当你喝足了美酒,酒意在胸时,即使国王不像一家人一样与你对酒当歌,若大的巴黎也会与你同在;工人们虽然囊中空空,被有钱人看不起,但也有自己的乐趣所在,纵然人们会指责他们一日有酒一日醉,而他们的惟一目的也就是面对生活求得一时的快慰呀!嗨!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谁把帝王放在眼里呢?皇帝不也有醉酒的时候,然而,总有人瞧不起醉鬼,并不觉得他们比别人更加醉得梦游仙境,更加欲仙欲神,呸!贵族算什么东西!古波一番陈词旨在讥讽世人。他忽然觉得女人们十分可爱,随手拍了拍衣袋中的三枚铜币,像是在说他有万贯家财,顾热平日里十分节制自我,现时也已大醉了。博歇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罗利欧的醉眼放出无神的光,布瓦松做过军人的脸庞上显露出越发严厉的神色。他们都已经醉得如烂泥一般了。妇人们也都微有醉意。嗨!她们大而单薄的内裤脱去的倾向,于是都已摘下了围脖;至于克莱曼斯基嘛,她的举止看上去已经失去了常态。忽然,热尔维丝想起那六瓶陈酒;刚才意忘了把那些酒和鹅一起送上餐桌;她拿来酒后给每个人斟满了杯。此时布瓦松举起酒杯,站起身来说:

“我祝老板娘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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