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午的时间是用来买东西的。热尔维丝出去了三次,每次回家浑身上下都是大包小包,活像一匹驮着重物的骡子。当她还要再出去买酒的时候,她发觉钱不够了。酒吧,倒可以先赊着账,但是家里却不能一个子儿也不留。因为一定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小费用要开销呢。在后面的卧房里,她与古波妈妈愁容相对,算了又算,至少还需要二十法郎。这四枚五法郎的银币,到哪里去找呢?

古波妈妈从前曾在马蒂诺尔剧院的一个女演员家里收拾屋子,所以她随口提到了当铺。热尔维丝绽开了笑脸,心中松快了许多。她竟没有想起当铺,难道是犯了糊涂。于是她连忙把自己的那条黑绸连衣裙叠好,包在一只包袱里,还用别针别好。接着亲手把那只包袱放在古波妈妈的围裙里面,并嘱咐她尽量靠紧肚子,避免得让邻居看见,用不着让他们什么都知道。她伸头回店门口望了望,看有没有人会跟着古波妈妈。但是古波妈妈还未走到煤店门口,热尔维丝便又叫了起来:

“妈妈!妈妈!”

她把她叫回了店里,从自己的手指上取下结婚戒指,说:

“嗨!把这个也拿去。可以多当些钱。”

古波妈妈把二十五法郎拿回来交给她的时候,她乐得竟跳起舞来了。她要去买六瓶陈葡萄酒,好就着那些烤盘吃。罗利欧夫妇一定会被她的作派吓倒的哟!

半个月来,古波夫妇一直心存一个愿望:就是要压过罗利欧夫妇。这两个鬼鬼祟祟的男女,真是两个小气鬼,有了一盘好吃的时候,不就是关起门来像偷来的似的往肚子里填吗?真的,她们竟用棉单子遮住窗子,掩住灯光,让别人觉得他们正在睡觉。没有了灯光,人们自然不会上楼了。于是他们二人独自美餐一顿,急匆匆的,都不敢高声说一句话,甚至第二天都不敢把吃剩的肉骨头扔进垃圾堆里,恐怕别人知道他们吃了好东西;罗利欧太太亲自走到离家很远的路口,把肉骨头扔进阴沟水洞里;有一天早上,热尔维丝还遇见她把满满一篮子牡蛎壳倒进了水沟。嗨!这两个贪吃鬼实在太吝啬了,他们的种种姿态总在极力表现他们很穷。好吧!现在我们要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让他们瞧瞧我们不是守财奴。热尔维丝要把酒摆在街面上,把过路的人都请来喝酒,如果能这样做的话。银钱造出来是为了使用的,不能让它们发霉,不是吗?钱在新的时候,在太阳光下闪着亮,确实悦目。她现在与众人不同:她手中即使有一个法郎,她却装出有两个法郎的样子。

三点钟的时候,古波妈妈和热尔维丝一面摆设着桌子,一面议论着罗利欧夫妇。她们把几只大窗帘挂在店铺的窗子上;由于天气太热,她们还是打开了店门。整条街道的人都可从饭桌面前走过。她们每摆放一只小瓶,一只酒瓶或一只盐罐时,总是有意要刺激一番罗利欧夫妇。她们精心地布置着,一定要让他俩儿看出器皿的精美,而且还特地保存着最漂亮的碗碟向他们展示,因为他们看到这些瓷器定会心动。

“不,不,妈妈,您不要把这些饭巾给他们!我还有两块桃花图案的呢。”热尔维丝说。

“好呀!这样一来,他们一定要气炸了!”古波妈妈低语着。

她们相视而笑,站立在铺着白布的大桌子两边。看着那十四副刀叉摆放整齐,一种骄傲的心情不觉油然而生。在这小店的中央,这多像一张小礼拜堂的供桌呀!热尔维丝又说:

“我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样吝啬!……要知道,上个月他们还骗人呢:那女人到处对人说她送货的时候买了一条金项链,您瞧瞧,她像买东西的女人吗?……她只是故意叫苦,好赖掉该给您的那五个法郎。”

“我的五个法郎,我也只收过两次。”古波妈妈说。

“不相信咱俩打个赌?下个月他们可不知会编出什么别的理由……怪不得他们连吃一盘兔子肉都要把窗子堵起来。别人如果看到他们,就能对他们说:‘既然能吃兔肉,还给你们的妈妈付不起五个法郎吗?’唉!他们可是坏到家了!……如果我们不收留您,还不知您如今变成啥样呢!”

古波妈妈点头称是。这一天,由于古波夫妇大宴宾客,所以她就奚落起罗利欧夫妇了。她也喜欢烹饪,喜欢在炉灶旁聊天,喜欢节日中大摆宴席时家中热闹非凡。再说平时她与热尔维丝还算合得来。但有时也为区区小事吵上几句嘴,在亲戚中那也是在所难免;古波妈妈在一旁心中埋怨儿媳妇总对她指手画脚,让她好不难过。但她从心底里却仍旧疼爱罗利欧太太,毕竟她是自己的女儿。

“不是吗?”热尔维丝接着说,“如果您在他们家里,那能长这么胖。既没有咖啡,也没有鼻烟,什么享受也不会有!……您想想看,他们舍得往您的床上放两条褥子吗?”

“那自然是不会的啦,”古波妈妈说,“等一会儿他们进来的时候,我要坐在他们对面看他们那副嘴脸。”

当事先想象到罗利欧夫妇的嘴脸时她们不由地窃笑起来;然而她们不能总是愣着神看那桌子。古波夫妇的午饭吃得很迟,中午一点钟才吃一些熟肉,因为三个炉灶不得空闲,另外也不必把洗好的碗碟再弄脏了。四点钟,热尔维丝和古波妈妈又开始做菜。打开的窗户旁靠墙摆着一只烤炉,烤炉上正在烤着一只肥鹅;由于鹅太肥太大,要用力才能塞进烤箱之中。克莱斯婷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炉火映得她满脸红光,她正聚精会神地用一把长柄匙子取油烧着那只烤鹅。热尔维丝正在做那道猪肉炖豌豆的菜。古波妈妈被满目的佳肴搞得头昏眼花。她正准备在合适的时候把猪排和白汁小牛肉重新温过。将近五点钟的时候,客人们开始陆续到来。先来的是两个女工——克莱曼斯和皮图瓦太太,两人都重新换了衣服。克莱曼斯穿着蓝色的衣裙,皮图瓦太太则是一身黑色打扮。前者手持风吕草花,后者向日花在手。此时热尔维丝双手沾满了面粉,只好背过手去,在她俩儿的面颊上重重地吻了两下。维尔吉妮从她们的身后走了进来;她一身贵夫人打扮,印花长裙配上披肩和帽子;虽然过来赴宴只穿过一条街道,却也精心装饰了一番,她送来一盆红石竹花。她上前把热尔维丝搂在怀里亲切相吻。随后,博歇送的是相思草,他太太捧着一盆木翠花,罗拉太太则拿着一盆柠檬香,大家纷纷都来了;罗拉太太的紫绒长裙被花盆染上了些泥土。大家彼此拥抱问候,把个卧室挤得水泄不通;三个炉灶冒出的浓浓的炭气,菜锅里煎炒的响声遮盖了人们的谈话声。不知哪位客人的裙据挂上了烤箱,引来一阵小小的骚动。那肥鹅扑鼻的香味,引得众人抽着鼻子。热尔维丝向大家道谢,高兴地收下众人送来的鲜花,手中还不停地搅拌着凹盘中的小牛肉白汁。她把那些花盆放置在店铺里餐桌的一头,并不取下束花的白纸带。花的幽香和菜肴的香气混合在一起。

“要帮忙吗?”维尔吉妮说,“唉!一想到你为一桌酒席辛辛苦苦忙碌三天,我们一下子就席卷一空,真不忍心呀!”

“说什么呀,”热尔维丝说,“要办成一件事,总得花功夫……不,您就别上手了。瞧,一切都预备妥了。只剩那汤……”

于是大家拘谨全无。女人们把披肩和帽子全放在了床上,随后撩起裙据用别针别住,免得弄脏。博歇唤他妻子回去看家,等到吃饭时再来;他妻子只转过身去,就把克莱曼斯挤到了烤箱旁边,她趁机问她怕不怕被人搔路肢窝。克莱曼斯听罢已经笑弯了腰,连气也喘不过来了,她身子缩成一团躲避着,两只大乳几乎撑破了上衣,她只想到被援胳肢窝的感觉已经周身发痒了。其余的女人为了不妨碍女主人们在厨房里干活,纷纷到了店铺里,背着墙,面对桌子坐下来,隔着房门继续与热尔维丝攀谈,由于人多难免听不清楚,于是她们又回到了卧室里,把热尔维丝团团围住,屋里骤然又充满了交谈的声音,热尔维丝手里举着冒着热气的汤勺顾不上回答众人的话。女人们谈笑着,竟无顾忌地闲扯一番。维尔吉妮说她两天来未好好吃饭了,为的是留着肚子;克莱曼斯说得更弦乎:她学着英国人的样子,早上只喝了一碗清汤。清理一翻肠胃。博歇则说出一个能即刻消食的好主意,他说吃过一道菜后用门板去挤一挤肚子;据说这也是英国人的秘诀,那样便可每天一连十二个小时不停地进食。肠胃却会乐而不疲。赴宴的客人,吃得多才算不辱东家的盛情,对吧?那些预备好的牛肉、猪肉、肥鹅总不至于留给猫吃吧。嘿!老板娘不必担心,客人们会把它们打扫地干干净净,第二天甚至都不用洗碗碟了。女人们竟像小姑娘一样顽皮起来;她们你推我搡地打趣玩耍,从这间房奔向另一间房,地板被震得咚咚作响,女人们裙据的摆动鼓荡起厨房里饭菜的气味,震耳欲聋的喧哗声应和着笑声和古波妈妈剁肉的阵阵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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