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夫人估计纳特会犹豫一会儿,没想到他一把抓住小提琴,深情地抚弄起来。显然他非常喜欢音乐。
夫人,我会尽我所能拉到最好。他说完后,拨弄了一下琴弓上的琴弦,仿佛热切地盼望再次听到心爱的音符。
教室里非常吵,但是,除了琴声,纳特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温柔地拉起了小提琴,那种喜悦让他完全沉醉其中。虽然那只是一支简单的黑人曲子,不过就是街头艺人常拉的作品而已,但是它立即俘虏了孩子们的耳朵,顿时鸦雀无声,渐渐地他们呼得如痴如醉。他们渐渐地向纳特聚拢过来,巴尔先生也走了过来。此时的纳特只管埋头拉琴,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人。只见他紧紧拥着那把旧提琴,两颊泛红,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舞动,好像在用他喜爱的语言向所有的听众诉说衷肠。
他停下来,匆匆扫视了一下大家,仿佛在说:
我已经尽力了,希望大家喜欢。此时,大家都报以热烈的掌声,这样的奖赏比起他在卖艺时得到阵雨般的便士,更加贵重。
汤米大声着:我想说,你真是一流的琴手。他早把纳特当作自己的保护对象。
你将是我们乐队里的第一小提琴手。弗朗茨补充说,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巴尔夫人低声对丈夫说:
特迪说的对,这孩子有些天分。巴尔先生用力点点头,并拍了拍纳特的肩膀,热情而真诚地说道:
我的孩子,你拉得不错。接下来你拉一些我们会唱的曲子吧。
他被领到钢琴旁边第一小提琴手那个令人骄傲的位置上,这是可怜的纳特一生中最骄傲、最快乐的时刻了。一群孩子拥在他周围,他们丝毫不理会他那寒酸的衣着,只是毕恭毕敬地看着他,热切地等待着听他的下一首曲子。
他们选择了一首他也熟悉的歌,最初有-两次开头没合作好,然后,他们演出正式开始了。在小提琴、笛子和钢琴合奏的音乐声中,男生合唱团的歌声又在老屋的房顶上空回响起来。纳特非常激动,他觉得自己真是太没用了,音乐刚一结束,他的脸部肌肉便不由自主地开始颤动,他放下琴,转身对着墙壁,像个小孩子似的哇哇地哭起来。
巴尔夫人问道,亲爱的,这是怎么了?她刚才一直在专心唱歌,同时还得努力拦着不让小罗布用他的靴子打拍子。
你们大家对我太好了,这里太美好了,我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纳特抽噎着说,同时还咳嗽起来,直把自己弄得喘不过气来。
巴尔夫人低声说道:亲爱的,跟我来,你必须上床休息,你已经累坏了,这里太吵了,你需要安静。她将纳特带到自己的起居室,让他在那里痛快地哭个够,直到安静下来。
随后,她获得了纳特的信任,他把自己受过的苦一股脑地向她倾诉出来,她流着泪听完他的故事,虽然对于她来说,这并不是一个新故事。
我的孩子,你现在有爸爸妈妈了,这儿就是你的家。别再去想那些令人伤心的往事了,好好活着,快乐地活着。只要我们能帮上忙,我保证不会让你再回到痛苦的从前。我希望,各式各样的男孩都能在我这个地方生活得快乐,同时学会自立,成为有用的人才。你可以尽情地拉你的小提琴,不过首先得保证身体好起来。去阿姨那儿洗个澡吧,然后上床睡觉。明天我们要一起来制定一些美好的小计划。
纳特紧握着巴尔夫人的手,但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眼神表达他的感激之情。巴尔夫人将他领到楼上一个大房间,在那儿,他见到一个健壮的德国女人,她那热情的圆脸就好像太阳一样,而帽子上那宽宽的褶边便像是太阳发出的光芒。
这是胡默尔阿姨,她会好好地帮你洗个澡,然后剪去你的乱发,就像罗布说的,让你感觉很爽。那儿就是浴室。每个星期六晚上,我们必须在大男孩们唱完歌之前,先把小男孩们擦洗干净,打发他们去上床睡觉。现在,罗布和你一起进来。
巴尔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迅速地给罗布脱掉衣服,然后将他放进儿童房对面的小房间的长浴盆里。
那儿有两个浴盆,此外,还有洗脚盆、洗脸盆、洗浴用的水管,以及其他各种洗浴设备。很快,纳特进入另一个浴盆里尽情享受洗澡的乐趣,他一边舒舒服服地泡在浴盆里,一边观赏着两个女人所做的工作。她们在给四五个小男孩擦洗,洗好后给他们穿上干净的睡袍,然后把他们塞到床上。在洗浴过程中,这些小男孩一点也不安分,他们不停地胡闹,每个人都乐得不得了,直到倒在床上筋疲力尽。
纳特一洗完澡,就被裹上了毯子,然后他坐在火炉旁,阿姨开始为他剪头发,在纳特剪头发的时候,另外一小队男孩到了,他们被关进浴室,在里边尽情戏水,而且叫着,嚷着,就像是一群小鲸在玩耍。
最好让纳特睡在这里,这样,如果他夜里咳得厉害,你就让他喝一杯亚麻仁茶。巴尔夫人说。她一直都忙碌着,活像一只老母鸡在为它那一大群活泼可爱的小鸡宝宝忙来忙去。
阿姨也很赞成这样做,她给纳特穿上法兰绒睡袍,让他喝下一杯甜甜的热饮,一切收拾完毕后,把他放到小床上,帮他掖好被子。这个房间里共有三张小床,纳特静静地躺在其中一张小床上,心中充满了幸福感,他觉得人生最奢侈的事,莫过于此。洗个干净的澡这事本身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崭新而痛快的感受;在他的世界里,他还从未体验过温暖的法兰绒睡袍,止咳用的甜茶,以及抚慰他那颗孤独心灵的温柔话语。因为这种被呵护的感觉,对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来说,这个普通的房间就如同天堂一般。一切都像在做梦,纳特不时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仿佛在验证当他睁开眼时,这一切会不会消失。他兴奋得睡不着觉,而且即使他想睡也睡不着,因为,随后的几分钟里,他吃惊地看到梅园里的一种奇特习惯。
水上训练刚刚停止,仅仅过了片刻喘息的机会,突然间,只见一帮身穿白色睡衣的小妖精们冲下床来,枕头被他们扔得四处乱飞。战争席卷了几个房间和楼上的大厅,甚至儿童房有时也充当了战场,因为有几个战士被追赶到那儿避难。看起来,人们丝毫不在意这场灾难,也根本没人阻止,更谈不上有人脸上略露惊讶之色。阿姨继续晾挂毛巾,巴尔夫人找出干净衣服摆放好,她们都显得很平静,好像屋子里的一切仍然井井有条。不仅如此,甚至连巴尔夫人本人也参加了战斗,因为一个男孩子冷不防朝她扔了个枕头,她就用那个枕头回敬了他,并一直将那个胆大的男孩逐出房间。
枕头不会伤着他们吧?纳特躺在那儿大声笑了。
哦,亲爱的,不用担心,我们允许大家在每个星期六晚上打枕头仗。枕套明天就换掉了,而且孩子们刚洗过澡,身上还热乎着,我自己也喜欢这样玩。巴尔夫人说完,又忙着去洗那十几双袜子了。
这所学校真不错!纳特赞叹不已。
这是一所与众不同的怪学校,巴尔夫人笑着说,你知道,我们不想给孩子们太多的规矩和太大的学习压力,我们不相信这种令孩子非常痛苦的教育方法。最初,我也禁止打枕头仗,但是,我的天!一点儿用都没有。正如我没办法将这么多男孩子关在一个箱子里,我也没有办法把他们一个个都绑在床上,所以,后来我们约定,允许在每个星期六晚上打十五分钟的枕头仗,而且他们保证其余几个晚上都老老实实睡觉。我们这么做了,这很管用。要是他们不遵守诺言,那就取消这种游戏;要是遵守诺言的话,我就把镜子转过来,把灯拿到安全的地方,由着他们尽情胡闹。
纳特说道:这个安排真好。他心里也想加入到这场打闹中去,可在这初来乍到的第一个夜晚,他不敢冒昧地提出自己的这个想法,于是只好躺着观战,那场面真是热闹啊。
汤米·邦士带领人马发动进攻,德米坚守着自己的房间,明显地表现出勇敢顽强的样子。只要有枕头扔过来,德米就赶快收集在身后,直到围攻部队弹药用光。这时围攻者便会的拥而上,夺回武器。其中也发生了几次小小的意外事故,但根本无人在意。大家假装攻击对方或被对方击中,伴随着枕头像巨大的雪片一样飞舞,喊杀声震耳欲聋,而且很好笑。后来巴尔夫人看了看表,大声喊道:
孩子们,时间到了。每个人都上床去,要么停下来;要么接受处罚。
处罚是什么?纳特坐了起来,他急切地想知道,如果不服从这个非常奇特而又热心公益的女老师,那些不幸的家伙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他们将失去下次玩的机会。巴尔夫人回答道:我给他们五分钟的时间让他们安顿下来,然后关灯,看看他们的动静。他们都是些讲信用的好孩子。
这话一点也不假。德米向撤退中的敌人发射了第七个枕头,对方也开了一两下火作为告别,留下几句下次再战的誓言,最后大家一齐欢呼,接下来便一切恢复正常。战斗就这样出人意外地停止了,就像突然开始那样突然结束。在周六夜晚这场嬉闹之后,除了偶尔传来几声吃吃笑声和窃窃私语,再没有什么能打破这儿的安静。最后,巴尔夫人吻了一下她的新男孩,走开了,留下纳特独自做他的梅园生活的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