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宁宗无子,选太祖之后贵和立为太子。那贵和太子不十分中意史弥远。弥远心生一计,因见贵和太子最好鼓琴,就费了数千金买了一个会得弹琴绝色的美人,暗暗进与贵和。贵和不知其中就里,受了这个美人,异常宠爱。弥远见贵和中了美人之计,就厚待那美人的父母,金银彩缎珍宝不时馈送,买了他美人一家之心,就悄悄教美人打听消息,凡有些动静尽数传报。贵和见杨后与弥远打成一家,全没些畏忌,心中甚是气忿,把杨后与弥远二人的私事都写在桌上,就像帐目一般,一一记得明白。又写道:“史弥远当决配八千里。”美人见了暗暗吃惊。一日,与美人观看壁上画的天下舆地图,把手指着广东、琼崖二处,与美人道:“我明日登了位,断然要把史弥远这奸臣充军于此地。”美人故意问道:“史弥远无甚过失,怎生便要充军于此地?”贵和道:“乱伦误国贼臣,怎生饶得他过!”美人不敢做声,只得答应道:“是。”又常常称弥远为“新恩”,说异日不充军到新州,便充军到恩州去也。美人将此事细细来报与弥远知道。史弥远大惊,暗暗的道:“风不吹不响,树不摇不动。人无害虎心,虎无伤人意。这样光景,断难两存,不是他,就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定要废了他,方才安稳,教他这太子做不成,‘无梁不成,反输一帖’。”这是: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

话说史弥远要废贵和太子之心,日日在念。他家中一个先生余天锡,也是鄞县人,生性质朴,弥远极其敬重。余天锡要回乡去秋试,辞别弥远起身。弥远延入书房之中,赶开了左右,悄悄对余天锡道:“皇子心性不纯,不堪负荷重器。先生回到浙东,如有宗室贤厚之子,可密密访来。此是朝廷大事,不可轻易,不可向一人面前漏泄。”余天锡领命而去,渡了钱塘江,来到绍兴地分。有分教:假太子一朝谢位,真天子即日登基。

你道那真天子是谁?就是理宗皇帝。他原是宋太祖十世孙燕懿王德昭之后希瓐之子。希瓐共有二子,长即理宗,名与莒;弟名与芮,就是度宗之父,家于绍兴。父亲希瓐早死,止有母亲全氏在堂,家道贫寒,伶仃孤苦,不可胜言,同母亲住于外公全保正家过活。那与莒自小生得堂堂一表,龙行虎步。兄弟二人,俱有富贵之相。又有算命先生说他兄弟二人之命贵不可言,因此全保正爱护这两个外孙。那时与莒只得十二岁,与芮十岁。一日秋天炎热,与莒兄弟二人同走到河里洗澡。忽然一阵雷雨起来,二人无处躲避,急急走到一只船侧边避雨,早惊起了船中一个人。这人就是史弥远家先生余天锡,正在船中熟睡,忽然梦见两条黄龙负舟,睡中惊醒,急急起来一看,只见这两个小孩子负在船侧边,心中大惊,问道:“你是谁家儿子?”两个道:“我是赵家儿子,住在全保正家。”余天锡急急叫他两个起来,到于船中,与他些酒食吃了,待天雨住,同他两个走到全保正家,问其详细。全保正知是史丞相府中先生,不敢怠慢,即忙杀鸡具酒奉款,教二子陪酒,因说道:“此吾外甥赵与莒、与芮也,系是宗室,曾有算命先生说他日后贵不可言。”余天锡见这说话恰好与黄龙负舟之梦相符,就有心把些说话问这二子,二子对答详明,并无差谬。余天锡甚喜,酒罢相别。全保正率领二子直送到船边而回。余天锡回乡秋试已毕,仍归相府,就密密把这件事说与弥远知。弥远心中大喜,即日召与莒来一见。史弥远善相,见与莒龙行虎步,果有帝王之相,遂留与莒在京,补为秉义郎之职,改名贵诚。因沂王无子,就立为沂王嗣子,升为邵州防御使。

史弥远因父亲寿诞,遂于净慈寺广斋众僧,与国子学录郑清之同登慧日阁,赶开了左右,悄悄对郑清之道:“皇子不堪负荷,奈何!闻沂王嗣子贵诚甚贤,今欲择讲官,君其善训导之。事成,弥远之座位即君之座位也。然言出于弥远之口,入于君之耳,若一语泄漏,吾与君皆遭赤族之祸矣。”郑清之点头敬诺。弥远回府,就命郑清之为沂王贵诚教授。郑清之遂日日教贵诚读书为文。又把高宗的御书与他日日学习。后来郑清之见史弥远,便将贵诚的诗文翰墨呈览,称赞不容口。弥远尝问郑清之道:“吾闻皇侄之贤已熟,大要毕竟如何?”郑清之道:“其人之贤,更难尽述,然一言以断之,总曰‘不凡’二字而已。”弥远大喜。从此日日在宁宗面前一味称赞贵诚之妙,说贵和太子许多不好之处,思量要宁宗废贵和而立贵诚。正是: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后来宁宗患病,渐渐危笃,史弥远先与杨后计较端正,杨后始初也还不肯,史弥远遂把贵和写在桌上之事一一说知。杨皇后大怒,立意要废太子,便道:“废了贵和,谁人可做?”史弥远道:“沂王嗣子甚是贤良,有龙行虎步之相,此朝廷之福也。”杨后点头应允。弥远见杨后应允,就着郑清之先与贵诚说知要立之意,贵诚默然不应。郑清之道:“丞相以清之从游之久,故使布腹心,足下一语不答,何以复命于丞相?”贵诚方才拱手,慢慢说道:“老母在绍兴。”郑清之登时把这话说与弥远,弥远一发叹其不凡,实时取他母亲全氏居于沂府。宁宗崩后,弥远在于宫中矫诏立贵诚为太子,登时着一班快行吩咐道:“今所宣是沂王府皇子,不是万岁巷皇子。若少有差错,汝等实时处斩。”一班快行喏喏连声而去。

话说贵和太子在万岁巷闻得帝崩,在那里等候宣召,再不见来,心中甚是疑惑,到墙壁间伸头伸脑,东张西望,打听消息。只见一般快行共有百余人,飞也似跑过他府门首而去,却不进来,心中甚疑。霎时间,又见这一班人簇拥一人而来,过其门首,那时天色昏暗,却看不出,不知是何人,胸中慌张之极,又没处打听消息。那一班快行捧了贵诚到于宫中,见了杨后,行礼已毕。杨后拊其背道:“汝今为太子矣。”史弥远实时引贵诚至于柩前,命贵诚举哀。举哀已毕,方才召贵和。那贵和见召,只道召去做皇帝,心中甚乐,随至宫门,那管宫门内监只放贵和一人进去,左右从人一个不许放进。史弥远也领了贵和到柩前举哀。举哀已毕,实时引出,却叫殿帅夏震守着贵和。遂召百官立班听读遗诏,仍旧引贵和立于旧班。贵和大惊道:“今日之事,我如何还在此班?”当下夏震捉弄他道:“未读诏书之前,当在此班,待读诏书之后,方即位也。”贵和太子还只道是真,欣欣有喜色。只听得钟鸣鼓响,文武班齐,遥见殿上灯烛荧煌之中,已有一位头戴冕旒、身披龙袍,端端正正登宝座、受南面之尊了。贵和大惊失色。宣读诏书已毕,两下阁门官高声宣赞,有百官拜舞,贺新皇即位。贵和不肯下拜,夏震把贵和背一把按将下来,不容你不拜。拜贺已毕,遗诏封贵和为济南郡王,实时赶出朝门,不容稽迟,发一支兵送贵和居于湖州。果是:一着不到处,满盘俱是空。

话说贵诚太子即了帝位,就是理宗,是南渡来第五朝天子,在位四十年。理宗无子,就立兄弟与芮之子,是为度宗,这是后话。两龙负舟,都有证据。可见帝王自有定数,非可矫强。理宗即位之后,尊杨后为太后,一同听政,封本生父亲希瓐为荣王、母亲全氏为国夫人。全保正一家荣贵,感史弥远立己之功,凡事拱手以听。那时史弥远只当是皇帝了。

话说贵和废为济王,居于湖州,郁郁不乐。那个弹琴的美人原是弥远心腹,弥远仍旧取了回去受用。过了几时,湖州有两个反贼潘壬、潘丙,说这济王是个奇货可居,一夜约会了一干无赖之徒,手执枪刀器械,抢入济王府中,口口声声说“举义兵推戴济王为帝”。济王闻变,急急换了衣服,躲于水窦之中。不期被众兵搜将出来,磕头跪拜,称为万岁,一齐簇拥了到于州治之中。潘壬、潘丙叫众兵士到东岳行宫那里取了一张贴金的龙椅,放在堂上,要济王穿了黄袍,坐于那张龙椅之上。济王号泣不从,众兵把刀放在济王项脖之上,济王只得应允道:“切不可伤太后与官家。”众兵许诺。潘壬、潘丙假写淮安将官李全一张榜文,挂于州门之上,称兵二十余万,共举义兵,推戴济王即位。远近震动。及至天明一看,不过是太湖中渔户及巡司弓兵百余人而已,有的有枪刀,有的没枪刀,手中都执着渔叉、白棍。济王知事不成,就与州将勒兵转去,把这一干人剿灭已尽。后来四处调兵前来杀贼,那贼已通杀完了。济王惊惧,因此得病。史弥远遣官来谕慰济王,一壁厢命太医院来看视,暗暗下了一帖不按君臣佐使的药,霎时间,济王九窍流血而死,呜呼哀哉了。那济王死得甚是可怜,冤魂不散,终日披头散发,现形露体,作神作祸。弥远恐惧,只得把济王来改葬,又作佛事超度。后来弥远无人拘管,一发放肆,终日在于宫中与杨后饮酒取乐,外边人通得知。又见济王死得冤枉,满城中播出两句口号道:杨柳春风丞相府,梧桐夜雨济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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