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克转过身来狠狠地瞪着他:

“我这是为咱沼地村扔!”他说。“可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人啊?”

“我想我也是沼地村的;而你大概只为艾尔凯·福尔克尔兹那小妞儿扔吧!”

“滚开!”豪克吼了一声,重又站好了架势。岂知奥勒这家伙却把脑袋向他逼得更近了。可冷不防,还在豪克本人作出反应之前,从背后就伸过来一只手,抓着这个死皮赖脸的家伙猛地一拽,拽了他一个踉跄,逗得同村的小伙子都哈哈大笑起来。这只手并不粗大;豪克回过头来一瞅,看见艾尔凯正在他身后整理衣袖,通红的小脸上一双浓眉紧紧地拧在一起。

霎时间,豪克的胳膊像钢浇铁铸似的有了力量;他微微弯下身子,把木球在手中掂了几掂,然后猛一挥臂-两方的观众中一派死寂,所有人的眼睛都跟着飞行的木球,可以听见它划过空气时发出的吱儿吱儿声。突然,在离投掷点很远很远的前方,一群从堤上飞来的惊叫着的银白色海鸥遮住了它;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人们听见远处的木桶发出了“空通”一声。

“乌拉!豪克乌拉!”沼地村的人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入群中七嘴八舌地嚷着:“豪克!豪克·海因赢啦!”

大伙儿把胜利者团团围住;可他呢,却只伸出手去握他旁边的那只手。甚至当人们对他喊:“还站着干什么,豪克?你的球掉在桶里啦!”他也只是点点头,一步都不肯离开原地;直到他感到那只小手也紧紧握着他的手时,才说;

“你们讲得对,我想我确实胜利了!”

人们接着都往回走,艾尔凯与豪克被挤开了,让人流卷着走上了通往教区酒馆的大路。在经过土丘上的堤长住宅时,他俩都溜了出来。艾尔凯走进自己房中;豪克则站在屋后厩舍门前的高处,目送着慢慢向酒馆走去的人群。在那儿,布置有一间供大伙儿跳舞的屋子。夜色渐渐笼罩了广阔的原野,四周一片寂静,只在他身后的厩里时时传来牲口动弹的声音。一会儿,他觉得已从高地上的酒馆中传来竖笛的吹奏声。突然,他听见在屋子的转角处有衣裙寨奉作响;接着,一阵轻捷坚定的脚步走下坡去,上了通往酒馆的大路、朦胧中,他看见一个远去的人影、是艾尔凯,是她也去跳舞啦!一股热血冲上豪克的脑袋;他是否应该追上她,跟她一块儿去呢?然而,在姑娘们面前豪克却不是英雄;他这么站在那儿考虑来考虑去,艾尔凯早在暮色中走得没有影儿了。

等赶上她的可能性已不存在以后,豪克才循着同一条路朝酒馆走去。到了教堂旁边的高坡上,站在酒馆外面,他立刻被挤在门口和过道里的人们的吵嚷声以及小提琴和竖笛的演奏声给淹没了。他不声不响地挤进“会场”;里边地方不大,人都塞得满满的,使他很难看清一步开外的情景。他静静地站在门边,观察着兴奋的人群;在他眼里他们一个个都像傻瓜一样。他不用担心有人还会想到今天下午的比赛,想到在一小时前是谁赢得了胜利。人人都只盯着自己的姑娘,都搂着她在尽情地旋转。他的眼睛也只寻找一个人,并且终于找到了!她正和她的堂兄,那位年轻的委员跳着舞;可一眨眼又看不见她了,从眼前晃过的只是另外一些他摸不关心的姑娘,有沼泽地的,也有高地上的。突然间,小提琴和竖笛声戛然而止,一轮舞就算结束了;但紧跟着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蓦地豪克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想看一看艾尔凯对他是否守信用,是否会与奥勒·彼得斯一块儿跳着舞打他面前经过。想到这儿,他几乎叫出声来;要真那样-是的,要真那样他又怎样呢?然而,奥尔凯看来根本没参加跳这一轮舞。终于又结束了,接下去跳的是一种刚在本地时兴起来的快两步。疯狂的音乐一奏出,小伙子们都急不可耐地冲到姑娘面前,墙壁上的灯光显得更加闪烁不定了。为了认清那些跳舞的人,豪克把脖子伸得几乎脱了臼;可瞧,那第二对,那男的不正是奥勒·彼得斯吗?然而那女的又是谁呢?一个宽肩膀的沼地村的小伙子站在她前面,挡住了她的脸。人们继续狂舞着,奥勒·彼得斯同他的舞伴从人丛中转了出来。“福莉娜!福莉娜·哈德尔斯!”豪克几乎叫出了声,随即便松了一口气。可艾尔凯,艾尔凯又在哪里呢?难道她没有舞伴,或者她为了不跟奥勒跳,因此也就拒绝了其他所有的人?-音乐再次停下来,随后又开始跳一种新的舞;但他仍然看不见艾尔凯!这时奥勒又从对面跳过来了,胳臂里接着的仍旧是那个胖福莉娜!

“嗬,嗬,”豪克自言自语说,“这下耶斯·哈德尔斯就快把自己那几千亩地让给人家,自己去养老啦!-可艾尔凯究竟上哪儿去了呢?”

他离开门口,挤进舞场里边去;想不到,他突然就站在了艾尔凯面前。她正与一位年纪大一些的女友坐在屋角里聊天。

“豪克!你来了吗?”她抬起头来望着小伙子,惊喜地叫着,“我可是没看见你跳舞呀!”

“我压根儿不跳舞,”豪克回答。

“为什么,豪克?”姑娘一边站起身,一边继续说,“愿意和我跳吗?我没有接受奥勒·彼得斯的邀请,这家伙不会再来了!”

可是豪克仍然没有准备跳舞的样子。

“我感谢你,艾尔凯,”他说,“我对这事不大在行;人家会笑你的;那样反倒……”他顿住了,只是用自己那灰色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她,仿佛他不得不让它们来代自己述说藏在心中的话。

“反倒什么,豪克?”姑娘低声问。

“我是说,艾尔凯,那样一来,今天这一天对于我就反倒不圆满啦。”

“不错,”她说,“你得到了比赛的胜利。”

“艾尔凯!”小伙子温柔地唤着她,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姑娘的脸颊陡然升起一片红云,同时垂下了眼睑。

“去!你想讲什么?”她说。

这当儿,女友给一个小伙子请去跳舞了,豪克才放开嗓门儿说:

“我想,艾尔凯,我得到的是更宝贵的东西!”

姑娘的两眼继续盯了一会儿地面,随后慢慢抬起来,把一道深沉有力的目光射到豪克的眼睛中,使他如夏日里感到清风的吹拂一样,顿时心旷神怡。

“说吧,豪克,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好了!”姑娘对他讲,“我想,我们会相互理解的!”

这一晚艾尔凯没有再跳舞;当两人走回家去的时候,便你拉着我的手,我拉着你的手。夜空中繁星闪烁,沼泽地里一派宁静;从东方刮来的阵阵夜风,仍夹带着料峭寒意。可两人慢慢走着,既未包头巾,也未裹披肩,仿佛春天突然已经降临。

豪克考虑到了一件东西,虽然这东西要到将来才派得上用场,可他仍想用它私下里使自己高兴高兴。因此在接下来的那个礼拜天,他就进城去找老金匠安德逊,请他重重地打一只戒指。

“把指头伸过来,让咱量量!”老金匠说,同时抓住豪克的无名指。“嗬,还不像你们那地方的人通常那么粗!”

可豪克却告诉他:

“老师傅,请您量小指头!”说着便把小拇指伸过去。

金匠怔怔地望着他;不过,这些小乡巴佬的异想天开与他无关,因此说:

“这么小的尺寸在咱们准备给姑娘戴的戒指里边准有!”

豪克臊的一下子脸红筋胀。不过确实选到了一只挺合式的戒指;他急忙接过来,付了现钱,心怦怦跳着,郑重其事地把戒指揣进了背心口袋里。他就这么每日每时地把它带在身上,心里既充满不安,又怀着骄傲,仿佛那只背心口袋专为准备来藏这戒指似的。

他这么把它藏在怀中有一年多,是的,身上的背心也已换过一件了,可是仍然找不到使它得见天日的机会。不错,他偶尔也在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想直截了当地去向自己东家提出这件事;他父亲不也是本地一个有根有底的人吗?然而,当冷静下来,他心里便明白,老堤长肯定会笑话他的小长工的。豪克和堤长的女儿于是只好照老样子过下去;她也保持着做姑娘的矜持。只是两人都心照不宣,恰似永远手牵手地走在一起。

在上次比赛后过了一年,奥勒·彼得斯便辞去堤长家的差事,与福莉娜·哈德尔斯结了婚。果不出豪克所料:老头子被打发养老去了;如今骑着那匹黄色母马跑下地的已不是胖小姐福莉娜,而是洋洋得意的新姑爷。据人讲,他每次回村时也是一下子就冲上堤坡。豪克升任了大长工,他的位置则由一个更年轻的小伙子接替。起初提长可不愿意这样做。“)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