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梅道:“贵梅也知事体,怎敢打婆婆。”

只见一个旺尖嘴,是左邻吴旺道:“昨日她家说来,是要她嫁汪蛮。不肯,告的。”

又一个老邻舍张尚义道:“这等,你死也挣两句,说个明白。怎受这苦!”

贵梅道:“这是我命运,说他怎么。”

一个对门的李直又道:“她不仁,你不义。这样老淫妇,自已养汉,又要圈局媳妇,谎告。汪蛮谋占人家妇女,教唆词讼,我们明日到道爷处替她伸冤。”

贵梅道:“我如今已得放,罢了。不敢劳列位费心。”一步步挪到家中。

朱寡妇正在那边与汪涵宇讲话,见了道:“恶奴,若不是汪朝奉劝,监死你!不是他送饭。饿死你!”

汪涵宇道:“罢,罢,将就些。”贵梅不敢作声,两泪汪汪到了房里。

小妹进来见了,道:“爷呀!怎拶做这样肿的,想是打坏了。你从不曾吃这苦,早知这样,便依了他们罢!”

贵梅道:“丈夫临终,我应承守他,断不失节。怎怕今日苦楚,忘了?只是街坊上邻舍,为我要攻击婆婆,是为我洗得个不孝的名,却添婆婆一个失节的名,怎好?我不能如丈夫吩咐奉养她,怎又污蔑她。”说了一番。夜间穿了几件缟素衣服,写四句在衣带上道:

亲名不可污,吾身不容浼。

含笑向九泉,身名两无愧。

趁家人睡,自缢在园中古梅树下,正是:

劲节偏宜雪,心坚不异冰。

香魂梅树下,千古仰遗馨。

次早,老寡妇正又来骂她、逼她,只见房中俏然,道:“这恶奴想逃走了。”忙走下楼看时,前门尚闭,后门半开。寻去,贵梅已气绝在梅树下了,惊得魂不附体。

来见汪涵宇,涵宇道:“有事在官,只是惧罪自尽。不妨。”拿出五七两银子来,与寡妇买材。哄得出门,他自忙到婆子房内,把平日送她的席卷而去。

婆子回来寻汪涵宇时,已是去了。又看自己楼上箱笼又空,真是人财两失,放声大哭。邻舍们见汪涵宇去得慌忙,婆子又哭,想是贵梅拶打坏,死了,那吴旺与李直悄地赶到水口,拿住汪涵宇。道:“蛮子,你因奸致死人命,待走到哪里去!”江涵宇急了,买求,被二个身边挤了一空。

婆子又吃地方飞申。亏毛通判回护自己,竟着收葬。也费了几两银子,房子也典与人。似此耽延,贵梅三日方殓。颜色如生,见者无不叹息称羡。

后来毛通判为贪罢职。贵梅冤抑不伸,凄风淡月时节,常现形在古梅树下。四川喻士积有诗吊之。杨升庵太史为她作传,末曰:

呜呼!妇生不辰,遭此悍姑。生以梅为名,死于梅之林。冰操霜清,梅乎何殊?既孝且烈,汗青宜书。有司失职,咄哉可吁!乃为作传,以附露筋碑之跗。

李卓吾曰:

“孝烈”二字,杨太史特笔也。夫贵梅之死,烈矣!于孝何与?盖贵梅听以宁死而不自白者,以姑之故也。不然,岂其不切齿痛恨于贿嘱之商,而故忍死为之讳哉?书日“孝烈”,妇当矣!死三日而尸犹悬,颜如生,众人虽知而不敢举。每日之暮,白月照梅,隐隐如见,犹冀有知之者乎?杨太史当代名流。有力者百计欲借一言以为重而不得,今孝烈独能得太史之传,以自昭明于百世,孝烈可以死矣!设便当其时贵池有贤者,果能慨然白之于当道,亦不过赐额挂匾,了一故事耳矣,其谁知重之乎?自此传出,而孝烈之形,吾知其不复重见于梅月之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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