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三位中将平重衡由狩野介宗茂监押,自去年便已移居伊豆国。奈良的僧众不断地要求将他“押解到这边来”。于是便下令给源三位入道赖政的孙子、伊豆藏人大夫赖兼,把他押送到奈良去。途中未进京都,取道大津,经山科过醍醐路来到日野附近。这位重衡中将的夫人,乃是鸟饲中纳言藤原惟实的女儿,五条大纳言藤原邦纲的养女,曾当过先帝安德天皇的乳母,称之为大纳言典侍。三位中将在一之谷被俘后,她仍在先帝身边侍应,坛浦会战时想要投海,被勇猛的武士拽住,后来回归故里,与姐姐藤原成子同住在日野。听说中将命在旦夕,犹如叶尖上的朝露,往日只能梦中相会,如今但愿能见一面才好,倘若不能,则只有朝夕以泪洗面,别无可以告慰的了。三位中将向守护的武士说:“这段日子承你盛情照顾,使我很感快慰,今有一事,最后一次向你恳求。我无儿无女,对人世无所牵挂,唯有长年厮守的妻子,听说住在日野,想与她见上一面,叮嘱一下身后的事。”这样请求给假片刻。武士们也并非木石,个个流泪,都说无甚妨碍,便准了他的假。中将很是高兴,叫人进去对夫人说:“大纳言典侍在这里吗?三位中将就要经过这里,前往奈良,如今站在院内等候会面。”夫人没等听完,忙问:“在哪里?在哪里?”跑出内室,只见一个男人穿着蓝布花纹的直裰,戴着折乌帽子,又黑又瘦,靠廊沿站着,这不就是他吗!夫人走到门帘近旁说道:“是做梦,还是现实?快进来!”夫人话音刚落,重衡早已泪流满面了。夫人也觉得两眼昏黑,心内茫然,半晌说不出话来。三位中将掀起门帘,探身进去,哭哭啼啼地说:“去年春天本该战死在一之谷,只因罪孽深重,报应难逃,沦为俘虏,被游街示众,在京都和镰仓倍受羞辱,目前正要引渡给奈良僧众,行将就戮了。今日幸得见你一面,于心无可遗憾了。原想剪下一绺青丝,留给你作出家的纪念,只因未获准许,这也没能做到。”于是把额前的头发抓过一绺,用牙齿把所能咬得到的部分咬了下来,送给夫人说,请留作纪念吧。夫人平时一直为他的安危担忧,今日更加悲切不安了,哭诉道:“自从离别以后,我就想学越前三位夫人的样,葬身海底,因不知你是死是活,总盼望有一天会出乎意料地夫妻相会,所以苟且偷生,捱延至今。却想不到今日一见竟成永诀,真是令人伤心!从前,我苟延岁月,所盼的是有个万幸……”述说着前前后后的心事,那无尽无休的惟有眼泪罢了。接下去说道:“你穿的衣服褶皱得不成样子,给你换一件吧。”说完取出一件夹衣和白色便服。三位中将换在身上,将旧衣交给夫人道:“留作纪念吧。”夫人说道:“这个当然留下,还要请你留下一点笔迹作为长远的纪念。”取出砚台之后,中将一边流泪一边写下一首歌:
泪染旧衣留给你,永志不忘;
卿卿新服换身上,从此永诀。
夫人立即和了一首,歌云:
脱下旧衣何所用,为君纪念永留存。
“若有缘,来世必将生在一处。向神佛祈祷,让我们生在同一莲叶上吧!太阳已经西斜,奈良还很遥远,武士们要等得不耐烦了。”说完就走了出去。夫人拽住衣袖说道:“唉,再呆会儿嘛!”“请体谅我的心情,人生总是难免一死的,我们来世再见吧。”说罢便走开了。的确,这是今生今世最后一次相见,虽想转身再缠绵一会,但觉得如此柔肠难断恐有不妥,便强忍着离开了。夫人匍匐在屋帘下放声大哭,传到门外远处,中将尚未催马动身,泪涌如注,连道路都变得模糊了。觉得此次见面愈益增加惆怅,很是后悔。夫人本想跑去跟在后面,但力不能支,只是以袖掩面,匍匐痛哭。
重衡被押送到南都奈良,僧众商议道:“这个重衡是大逆不道的恶人,其罪行超出三千五刑之外,恶行必有恶报,这是天公地道的。既是反佛反法的逆臣,就该在东大寺、兴福寺一带示众,然后用锯子实行堀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