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可以帮我们找到出口,”我说,“如果这儿存在一个出口的话;可是为什么仅仅根据你的狗搔墙,你便坚持认为,若望或者那个与他相像的人没有通过房门进出?”

“进去,随您的便,”马尔卡斯回答,“可是出来——不可能,以我的荣誉担保!女佣下来时,我正在楼梯上刷鞋;一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这儿倒下,我便飞快登上最高的三级,立即赶到您的身边。您像死人似地躺在方砖地上,病情严重;卧房内外都没有人,以我的荣誉担保!”

“在这种情况下,我梦见了魔鬼叔叔,而女佣梦见了黑色大衣;这儿肯定没有暗门;即使有扇门,所有的莫普拉——不论是死是活——都会有钥匙,这管我们什么事?难道我们隶属于警察局,要搜寻这些坏人?倘若发现他们藏在某个地方,我们不是宁可帮他们逃跑,也不愿把他们送交司法机关吗?我们有武器,不必害怕他们今晚会谋害我们;如果他们以吓唬我们作消遣,哼,该他们倒霉!我从睡梦中惊醒时是六亲不认的。叫人把煎蛋卷端上来吧,当地的好人们已为我们准备好;如果我们继续敲打,搔墙壁,他们会以为我们发疯了。”

马尔卡斯与其说相信了,倒不如说出于服从才让了步。我不知为什么他如此重视发现这个奥秘,为什么如此杌陧不安;他不愿让我独自待在这个鬼魂作祟的房间,说什么我可能重新发病,惊厥昏倒。

“啊!这一回,”我说,“我不会胆颤心惊了。那件大衣治好了我对鬼魂的恐惧;我不让任何人来招惹我。”

马尔卡斯不得不让我独自留下。我把我的枪都装上子弹,放在桌上伸手能及的地方;然而这些预防措施纯粹是浪费时间,什么也没来打扰室内的宁静。沉重的红绸帘子四角饰有银灰色纹章,未受到些微气流的吹动。马尔卡斯回来了,很高兴发现我如同刚才一样振奋;他开始准备晚餐,专心致志的神情就像我们来莫普拉岩的惟一目的是做一顿好饭。他就阉鸡和酒讲起笑话,说阉鸡还在铁杆上歌唱,酒起着刷洗喉咙的作用。佃农也来助兴,给我们带来几瓶上好的马德拉岛白葡萄酒,那是骑士从前留下的,他喜欢上马前喝上一两杯。作为回报,我们请这个高尚的人同我们一起吃晚饭,尽可能不乏味地谈谈事务。

“好极了,”他说,“这就跟从前一样,农民们常在莫普拉岩领主的桌上吃饭;您也照样做,贝尔纳先生,这很好。”

“是的,先生,”我冷冷地回答:“不过我是跟欠我钱的人,而不是跟我欠他钱的人这样做。”

这种答复和“先生”这个称呼使他惶恐不安,他再三推让,不肯在桌旁坐下;但我坚持要他听我的,想立即使他了解我的个性特征。我把他作为我养活的一个人,而不是作为我愿意俯就的一个人对待。我迫使他在玩笑中保持分寸,只允许他在正当欢乐的限度内表现出开朗和诙谐。这是一个乐观、直率的人。我留神观察,看他跟那个把大衣留在床上的鬼魂有没有某种牵连。但这根本没有可能;他显然对强盗有强烈的反感,要不是尊重我的亲族关系,他早就当着我的面,像他们应受的那样称心如意地说他们的坏话了。可我不能容忍他在这方面放肆;我要他向我汇报我的房地产情况,他这样做了,显得精明,准确,正直。

他辞别时,我发现马德拉岛白葡萄酒对他起了很大作用,他醉得东倒西歪,不得不紧紧抓住身边的家具;然而他还能控制头脑,可以正确推理。我一向注意到,酒对农民的肌肉比对他们的神经所起的作用大得多;他们难得胡言乱语,相反,酒精的刺激在他们身上产生一种我们不熟悉的至福状态,远远胜过我们狂热的兴奋。

我和马尔卡斯终于单独相处,虽然没有喝醉,却发现酒给了我们一种欢乐、无忧无虑的情绪,那是我们即使没有同鬼魂的那番奇遇,在莫普拉岩也不可能会有的。我们俩习惯于彼此开诚布公,交换看法之后,我们确信比晚饭前心情好多了,足以接待瓦雷纳所有的狼人。

“狼人”这个词使我想起,我十三岁时同帕希昂斯建立不太友好关系的那次遭遇。这事马尔卡斯知道,但他对我当时的性格不甚了了。我津津有味地向他讲述,我被巫师棒打之后惊慌失措地落荒而逃的情景。

“这使我想到,”我下结论说,“我的想像力很容易激奋;我对可怕的超自然的东西不是无动于衷的。就像刚才的鬼魂……”

“不要紧,不要紧,”马尔卡斯检查我手枪中的子弹,把这些枪放在我的床头柜上:“别忘记强盗没有统统死光。要是若望还在世上,他一定会怙恶不悛,直到埋入土中,被严严实实地看管在地狱内。”

酒解开了这个西班牙末等贵族的舌头,当他偶尔让自己违反节制的习惯时,他不乏聪明才智。他不愿离开我,把他的床搭在我的床旁。我的神经受到白天激情的刺激;我任凭自己谈论爱德梅,不是为了万一让她听见,使我应受任何责备,而是向一个我还视为下属、并非像后来那样成为我朋友的人,肆无忌惮地发泄。我记不确切,我就自己的抑郁、希望和不安向他说了什么;但这些心腹话引起灾难性的后果,你们不久就会看到。

我们边谈边入睡,布莱罗躺在主人脚旁,长剑贴近着狗斜搁在马尔卡斯膝上,灯放在我们俩中间,枪就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猎刀藏在我枕下,门闩插上了。我们的睡眠未受到任何干扰。阳光把我们照醒时,公鸡正在庭院里欢快地啼鸣;庄稼汉互开粗旷的玩笑,在我们的窗下将他们的牛绑好①。

①放牛人用皮带把牛轭绑在一对耕牛的犄角上。——原注。

“反正一样,这里面有文章!”

这是马尔卡斯睁开眼睛时说的第一句话,接上他前一天晚上中断了的话头。

“夜里你看到或听见什么了吗?”我问。

“什么也没有,”他回答:“不过反正一样,布莱罗没睡好,我的剑掉在地下;再说,这儿发生的一切都没有找到解释。”

“谁愿解释就解释吧,”我回答:“我肯定不关心了。”

“错了,错了,您错了!”

“可能,我的好中士;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房间,大白天看上去那么丑陋不堪,我需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呼吸洁净的空气。”

“好吧,我愿意奉陪,但我一定回来。我不愿放任不管。我知道若望·莫普拉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而您不是这样。”

“我不想知道;假如这儿对我或我的亲友有某种危险,那我就不希望你回来。”

马尔卡斯摇摇头,一言不答。动身前我们又在庄园转了一圈。有件事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却给马尔卡斯留下强烈的印象。那个佃农想把我介绍给他妻子;可她就是不肯见我,躲到大麻田里去了。我把这种羞怯的态度归于年轻人的怕生。

“好一个年轻的美人!”马尔卡斯说,“像我一样年轻,五十开外!这里面有文章,我对您说,里面有文章。”

“见鬼,能有什么呢?”

“哼!她年轻时跟着望·莫普拉相好过。她觉得这个瘸子合她的意愿。我知道这个;我还知道许多事情,许多事情,请相信!”

“下一回我们再来这儿时,你跟我说吧,”我回答,“不必马上讲。我不插手,我的事业发展反倒顺利得多。我不喜欢为了不怕幽灵而养成喝马德拉岛白葡萄酒的习惯。马尔卡斯,如果你肯不跟任何人提起这儿发生的事,我将不胜感激。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敬重你的上尉的。”

“不敬重我的上尉的人真是傻瓜,”马尔卡斯的口气一本正经:“但是,只要您命令我,我就什么也不讲出来。”

他遵守了诺言。无论如何,我不愿用这种愚蠢的故事打扰爱德梅的头脑。不过我无法阻止马尔卡斯执行他的计划。第二天一早,他便不见了;我从帕希昂斯处得知,他借口把什么东西忘在莫普拉岩,回那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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