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梅森取出一幅他特地绘制的艾迪隆达克斯的地图,地图上的红线标明克莱德在罗伯达死亡之前以及死去以后的全部行踪——一直到他在大熊湖被捕的时候为止。梅森在作这样说明时,还向陪审团介绍了克莱德想得很周密的计划,比方说,他隐名埋姓,在旅店几次申报假名字,还有那两顶帽子,等等。接着,他还说明克莱德和罗伯达坐的火车,在方达和尤蒂卡之间的那段路上,以及在尤蒂卡和草湖之间的那段路上,他们并没有坐在同一节车厢里。随后,梅森郑重地说:“先生们,别忘了,他虽然事前跟罗伯达说,这是他们的结婚旅行,可是,他并不乐意让任何人知道他这是偕同他未来的新娘出门旅行——不,哪怕是在他们到达了大比腾以后,他还是不乐意让人知道。因为,他本来就无意跟她结婚,只是要寻摸到一个荒凉的地点,把他早已玩厌了的这个姑娘就地掐死。不过在那以前的一昼夜和两昼夜里,这个念头阻止他把她搂在自己怀里并一再念叨他那压根儿不想履行的诺言吗?阻止了没有?我这就把他们歇脚的两家旅店来往旅客登论薄拿出来给你们看看。他们一到这两家旅店,两人就同住在一个单间客房里,佯装反正马上要结婚。殊不知他们一住就是两昼夜,而不是一昼夜,唯一原因是他估计错了,草湖可不是那么触目荒凉。

他发现草湖很热闹,原来是教友们在夏季聚会之地,便决定离开那里,到更荒凉的大比腾去。这个据说无辜而被人大大误解了的年轻人,就是这样拽住这个疲累不堪、伤心透顶的姑娘,从这儿转悠到了那儿,为了寻摸一处极端荒凉的湖上把她活活地淹死。先生们,你们看看,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惨象呀。而且这时,她再过四个月,就要做孩子妈妈了。“接着,他们果真来到了一个四顾茫茫、满目荒凉的湖上。他把她从那家旅店里领出来,让她登上了一条小船,送她到死路上去。(他在旅店登记时再一次用了假名字,佯称为克利福德。戈尔登夫妇)那位可怜的小姑娘还满心以为:这是在举行他所谈及的婚礼以前先去作一次短暂的小游哩。婚礼将使这次小游得到确认和合法化。

得到确认并合法化!殊不知使之得到确认和合法化的,正是没顶的湖水,而决不是别的——决不是别的。而且,他还安然无恙,而又狡猾地走开了——如一头凶狼从它咬死的猎物那儿走开了一样——走向自由,走向新婚,走向富裕的物质生活,爱情的幸福,以及优越、安逸的上流社会,而她却无声无息、无名无姓地永远葬身在湖底了。“可是话又说回来,先生们,造物主的旨意,或者说是上帝的旨意,都是不可知的啊。尽管我们个人作出了种种努力,可到头来造物主总是视而不见,随心所欲地安排好了我们的命运!说真的,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在天啊!

“当然,我知道,被告至今想必还在暗自纳闷,我怎么会知道她离开大比腾那家旅店时心里在想就要举行婚礼呢。毫无疑问,直到此刻,他一定还会聊以自慰,认为事实上我不可能真的知道这件事的。

不过,要预见和预防生活中所有一切的意外和机遇,那就必须具有洞察秋毫的慧眼才行。因为,现在他正坐在这儿,万无一失地以为:他的辩护律师们总能帮助他安然摆脱这一窘境,”(克莱德一听到这些话,猛地腰板挺直,感到自己头发也在震颤了,连他藏在桌底下的双手都在微微抖索着)“可他并不知道,那个姑娘在草湖旅社房间里写过一封信给她的母亲,因为来不及寄出,就放在她外套口袋里。那件外套,一是因为那天天气热,二是因为她当然自以为要回来的,也就留在旅店里了。而这封信,此刻就在我这张桌子上。”

克莱德一听到这里牙齿直打颤。他浑身上下,就象突然受寒那样发抖。是的,没错,她把自己那件外套留在旅社里的!贝尔纳普和杰夫森也大吃一惊,心里纳闷,真不知道这是怎样一封信。这封信要是终于破坏了他们周密策划的那套辩护方案(或是使它几乎垮台了),那可是致命伤啊!他们也只好拭目以待了。

“可是,在这封信里,”梅森接下去说。“她说了她到那儿去是干什么的——正是去结婚的。”(这时,杰夫森和贝尔纳普,以及克莱德,全都松了一大口气——这本是在他们意料之中)“而且是在一两天以内,”梅森一面继续说,一面暗自琢磨他刚才这些话可真的把克莱德吓坏了。“可是格里菲思或是格雷厄姆,不管是来自奥尔巴尼,或是锡拉丘兹,还是来自别地的那个人,反正他心里最清楚。他知道自己是不会再回来的。他随身带着自己所有的东西上了船。从正午到傍晚,整整一个下午,他在这个满目荒凉的湖上寻找一个合适的地点——从岸上哪儿望去都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这一点我们会向你们证明的。到了傍黑时分,他才找到了这样的一个地点。随后,他就往南步行,穿过树林子,头上戴着一顶新草帽,手里拎着一只干干净净的手提箱,自以为是安全无虞了。克利福德。戈尔登早已不在人世了——卡尔。格雷厄姆早已不在人世了——全都给淹死了——在大比腾湖底,跟罗伯达。奥尔登在一起了。哪知道克莱德却是活着的,是自由的,而且正在启程前往第十二号湖畔,奔向他如此为之倾心喜爱的上流社会人群中去。

“先生们,克莱德。格里菲思是先把罗伯达。奥尔登杀害之后,才把她扔入湖中。他砸过她的头和脸,那时他相信没有人看见他。殊不知正当她在大比腾湖面上临终前发出最后呼喊声时,却有一个见证人在那里。在原告一方及其律师控告结束以前,这位见证人会到这儿来,向你们申述当时的情况。”

梅森虽然不是在场目击这一罪行的见证人,可他禁不住利用这一机会,使对方阵脚大乱。

的确,效果如同他预料的完全一样,而且还有过之无不及。因为,直到现在为止,特别是在罗伯达那封信有如雷击似的使他深为震惊以后,克莱德竭力装出一点儿都不激动,只是无辜受辱的沉着神态,忍受着这一切,可在眼下却突然变得浑身冰凉,一下子蔫了。好一个见证人!而且要到这儿来作证!老天哪!这么说来,这个见证人,不管他是谁,躲藏在荒凉的湖岸上,看见克莱德那无意之中的一砸,听到过罗伯达的呼喊声——明明看到克莱德并没有设法去搭救她的!还看见他向湖岸边游过去,偷偷溜走——他在换衣服的时候,也许此人还在树林子里瞧着他哩。老天哪!克莱德两手紧紧抓住椅子边,他的头猛地往后一甩,仿佛受到猛击似的。因为这就意味着死——一定要把他处死不可。老天哪!现在再也没有希望了!他的头耷拉下来——看样子他好象马上就要昏厥过去似的。

梅森的这一席揭发,先是使贝尔纳普正在做笔记的那支铅笔从手里掉落了,接着怔呆了,茫然失措,两眼直瞪着,因为要击退如此猛烈的攻击,他们手里没有什么强有力的证据——不过,他一想到此刻一定让人见到自己大惊失色,就马上恢复镇静的神态。难道说到头来还是克莱德在对他们撒谎——分明是他故意杀害了她,而且就在这个没有被他发现的见证人面前?果真是这样,也许他们就得拒绝经办这么一个毫无希望、而又不得人心的案子。

至于杰夫森,他一开头也惊呆了,窘态毕露了。各种想法从他坚定而又不容易受震惊的脑袋里一一闪过,比如——难道说真的有一个见证人吗?——难道是克莱德撒了谎?——那末,事已定局,无可挽回了。因为,他不是向他们承认他砸过罗伯达了吗?想必这个见证人也一定看到了。这么一来,回心转意的说法也可以休矣。在这个见证人作证之后,有谁还会相信呢?

不过,杰夫森天性好斗,而又坚强不屈,他决不让自己被检察官这一篇毁灭性的发言彻底挫败。相反,他把脸侧转过去,瞅了一眼失魂落魄,但又自嗟自怨的贝尔纳普和克莱德之后,就大发议论说:“这个我可不信。依我看,他这是在撒谎,要不然,就是在吓唬人。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们等着瞧吧。从现在算起,轮到我们这一边说话,时间还长着呢。看看所有这些见证人吧。我们要是高兴的话,不妨一星期、一星期地反诘问他们——直到他任期期满为止。有的是充分的时间,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同时还要了解一下有关这个见证人的情况。再说,还有自杀的一说呢,或者说,实际上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我们不妨让克莱德发誓,说一说当时实际情况:他象僵住症似的昏迷了过去,没有胆量下这一手。这事是远在五百英尺以外,大概谁都看不到吧。”说罢,他还狞笑着。差不多就在同时,他又找补着说,但并不是要让克莱德听到:“我想,最坏的结局,也许我们还能给他捞到一个二十年徒刑,您认为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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