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辽沙默默地看着他。
“我临走的时候,弟弟,心想我在这世界上总算还有你这样一个人,”伊凡忽然带着突如其来的感触心情说,“现在我明白即使在你的心上也不会有我的位置,我的亲爱的修士。我决不否认‘一切都可以做’这个原则,那么这么样,你是不是会为了这个而和我决裂呢?”
阿辽沙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一言不发,默默地吻他的嘴唇。
“文抄公!”伊凡大声说,忽然变得高兴了。“这是你从我的诗里偷来的!不过尽管这样,还是谢谢你。好,阿辽沙,我们走吧,我该走了,你也该走了。”
他们往外走去,但是在酒店的台阶上站住了。
“还有一句话,阿辽沙,”伊凡用坚定的声音说,“假使我果真还有力量顾得上滋润的嫩树叶,那么我只要一想起你,就还会对它们产生爱的。只要你还在什么地方活着,这对于我已经足够,我还不至于不想活下去。这样你觉得够了么?如果你愿意,把这当作爱的表白也可以。现在你往东我往西,——话已经说得够了,听见没有?够了,那就是说我明天一定走,即使不走,我们还会碰巧见面,那时候你也不必再同我提起这个话题了。这是我坚决的请求。至于德米特里哥哥的事也一样,我特别请求你,甚至从此再也不必同我谈到他的事了,”他忽然又气恼地补充了这句话,“一切都说完了,一切都谈够了,是不是?作为交换条件,我也答应你一件事:到了三十岁,当我想‘把酒杯扔在地上’的时候,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我一定会再跑来同你畅谈一次,……哪怕是身在美洲也要来的,这一点你记住吧。我要特地跑来。到那时候来看看你成为怎样的一个人,也是很有意思的。你看这是个十分郑重其事的约言。我们也许会真的离别七年,甚至十年哩。好,现在到你的PaterSeraphicus①那里去吧,他快要死了;要是他在你不在身边的时候就死了,那么说不定你会因为我耽搁了你,更加生我的气的。再见吧,再吻我一次,就这样,好,快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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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拉丁文:塞拉芬神父,即十三世纪建立圣芳济教派的意大利修士圣芳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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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忽然一转身,径自走了,连头也不回。跟德米特里哥哥昨天离开阿辽沙的情形一样,虽然昨天完全是另一回事。在阿辽沙这时候忧伤、凄楚的脑海里,这个奇特的念头象箭似的飞过。他逗留了一会,目送着哥哥。不知为什么忽然注意到,伊凡哥哥走路好象是摇摇摆摆的,从后面看来,他的右肩似乎比左肩低些。以前他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是突然间他也转过身子,差不多跑着向修道院走去。天色已经黑得厉害,他几乎感到害怕:某种新的,他无法解释的念头在他的心里越来越增长起来。风又象昨天一样地吹起来了,在他走进庵舍前的小树林的时候,古老的松树在他周围阴沉地簌簌发响。他差不多奔跑着。“‘Pater_Seraphicus’,这名词他是从哪里引来的,从哪里来的?”阿辽沙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伊凡,可怜的伊凡,我今后什么时候还能看到你呢?……庵舍到了,谢天谢地!是的,是的,唯有这一位。唯有这位Pater_Seraphicus能够拯救我……免受他的影响,永远不受他的影响!”
以后在一生中,他有许多次回想起来总觉得非常奇怪:当他和伊凡分手以后,怎么会忽然完全忘记了德米特里哥哥?而在当天早晨,就在几小时以前,他还曾决定无论如何要找到他,不找到决不罢休,甚至当夜不回修道院去也在所不惜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