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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拉丁文: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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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住了口。他说的时候情绪激昂,兴致勃勃,但说完时却突然微笑了。

阿辽沙一直默默地听着他,听到后来心里十分激动,屡次想打断哥哥的话,却显然又自己克制住了,现在他忽然说了起来,好象一下冲口而出似的。

“但是……这太荒唐了!”他涨红了脸嚷道,“你的诗是对于耶稣的赞美,而并不是咒骂,……象你本来想做的那样。关于自由的那些话,谁能信你呢?自由能够那样理解,那样理解么?正教的见解是这样的么?……这是罗马,还不完全是罗马,简直是谎言,——是天主教里的那套最坏的东西,是宗教法官,耶稣会士们的那一套!……象你诗中的宗教法官那样的虚构人物是绝对不会有的。所谓自己承担下来的人类罪恶究竟是什么?为了人类的幸福而承担了诅咒的那些掌握着神秘的人究竟是谁?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人?耶稣会士我们是知道的,大家对他们的评价很坏,但是你所说的那些人是他们么?他们完全不是那样的人,根本不是。……他们只是一支为建立未来的世界王国而受驱遣的罗马军队,以皇帝——罗马教皇为首领,……这就是他们的理想,并没有什么神秘和崇高的忧虑。……取得权力,取得肮脏的尘世利益、对人的奴役,……就象是未来的农奴制度那样,而由他们来充当地主,……这就是他们想望的一切。也许他们对上帝也并不信仰。你那受苦的宗教法官只是一种幻想罢了。……”

“慢着,等一等,”伊凡笑着说,“瞧你多慷慨激昂。你说是幻想,好吧!自然是幻想。但是请问一下,难道你果真以为,全部近几个世纪以来的天主教运动,实际上仅只是一种为取得肮脏的利益而谋取权力的愿望么?是不是佩西神父这样教你的?”

“不,不,相反的,佩西神父有一次甚至说过类似你所说的……但自然不是象你所说的那样,完全不是那样。”阿辽沙忽然赶紧改口说。

“不过这还是个很宝贵的消息,尽管你加了一句‘完全不是那样’。我恰恰要问你一点,为什么你的耶稣会士和宗教法官们联合在一起,一定只是为了可鄙的物质利益呢?为什么他们中间就不会有一个热爱人类,并且为伟大的忧虑而操心的受苦者呢?你看:我们不妨假定,在所有这些单只希图肮脏的物质利益的人们中间,总还会有这么一个人,就象我口中的老宗教法官那样,自己在沙漠中啃树根,发着疯劲,克制自己的肉体欲望,使自身成为自由和完美的人,但尽管一生爱着人类,他却忽然悟出,而且看到,达到能够充分发挥意志力的境界并不是极大的精神幸福,——如果与此同时他明明看出其余的千百万上帝的造物始终不过是开玩笑似的创造出来的,他们永远无力运用他们的自由,从可怜的叛逆们中间永远不会产生能修成高塔的伟人,而伟大的理想家所日夜梦想的和谐决不是这样的笨鹅所配享受的。他悟解了这一切以后,就回来参加到……聪明人的行列里去了。难道这不可能么?”

“参加到什么人里面,是些什么样的聪明人?”阿辽沙差不多狂热地嚷起来,“他们中谁也没有象这样的思想,这样的神秘和秘密。……单单是无神,这是他们的全部秘密。你的那个宗教法官不信仰上帝,这就是他的全部秘密!”

“就算是这样罢!你到底猜到了。确实是这样,全部秘密确实就在这里,但即使象他这样把终生虚掷在沙漠里的苦行上,却仍然无法抛弃对于人类的爱的人来说,难道这还算不得是受苦么?在他垂暮之年,他清楚地看出了惟有那个可怕的伟大精灵的劝告,才能勉强给这些软弱无力的叛徒,这些‘为了开开玩笑而创造出来的不成熟的试验品’建立起一种最起码的生活秩序。看出了这一点以后,他就明白了应该遵照那聪明的精灵、那可怕的死亡和毁灭的精灵的指示去做,而为此就应该采用谎言和欺骗,有意识地引导人们走向死亡和毁灭,而一路上却一直欺骗他们,使他们好歹不至于觉察到他们是在被引导到哪里去,这样这些可怜的盲人们至少在途中还可以自认为是幸福的。你要注意,这欺骗是以他的名义,以老人终身热烈信奉着他的理想的那个人的名义进行的!难道这不是不幸么?而哪怕只有一个这样的人偶然担当了那支‘单只为了肮脏的利益而渴求权力’的军队的首脑,——那么难道就这样一个人还不足以导致一场悲剧么?不但如此,只要有一个这样的人做了首脑,就可以使整个罗马的事业——连同它的军队和耶稣会士们,终于有了真正的主导思想,有了这种事业的最高理想。我对你坦白说,我深信,在领导运动的人们中间,是永远不会缺少这种个别的人的。谁知道,也许在罗马的教皇中间也曾产生过这类个别的人。谁知道,也许这个该死的老人,那样顽固、那样特别地爱着人类的人,现在也在许多个别的老人的行列中间存在着,而且并不是偶然存在,而是早已成立了一种协议,一种秘密的联盟,以保持秘密,不使那些不幸的、软弱无力的人们知道,这样好使他们能得到幸福。这种情况一定是有的,而且理该如此。我觉得,甚至在共济会员们身上,骨子里也存在着与这类秘密相近的东西,而天主教徒所以那么恨共济会员,正是因为看出他们是竞争者,他们破坏观念的一致,而羊群本应该是一致的,牧人也应该只有一个。……不过我这样为我的思想辩护,简直有点象是一个不能接受你的批评的作者了。算了,别说了。”

你也许自己就是个共济会员!”阿辽沙忽然脱口说道。“你不信上帝。”他又补充了一句,但已带着十分忧郁的神情。而且他还觉得哥哥在嘲笑地望着他。

“你的诗结尾是怎样的?”他忽然眼睛看着地上问,“难道它已经完了么?”

“我想把它这样结束:当宗教法官说完后,他等待了好一会儿,看那个囚犯怎样回答。他的沉默使他感到痛苦。他看见犯人一直热心地静静听着他说话,直率地盯着他的眼睛,显然一句也不想反驳。老人希望他对他说点什么,哪怕是刺耳的、可怕的话。但是他忽然一言不发地走近老人身边,默默地吻他那没有血色的、九十岁的嘴唇。这就是全部的回答。老人打了个哆嗦。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走到门边,打开门,对犯人说:‘你去吧,不要再来,……从此不要来,……永远别来,永远别来!’说罢就放他到‘城市的黑暗大街上’去。于是犯人就走了。”

“老人呢?”

“那一吻在他的心上燃烧,但是老人仍旧保持着原来的思想。”

“你也同他一样么?你也是么?”阿辽沙悲哀地问。

伊凡笑了。

“这是随便乱说的,阿辽沙,这只是一个愚蠢的大学生的愚蠢的诗,——他从来没有写过两行诗。为什么你看得这样认真?你是不是认为我现在真的会到那里去,到耶稣会士那里去,加入纠正基督事业的人的队伍?天呀,这跟我有什么相干!我不是对你说过:我只要熬到三十岁,到了那个时候就把酒杯往地上一扔!”

“但是滋润的嫩树叶呢?宝贵的坟墓呢?蔚蓝的天呢?心爱的女人呢?你将怎样生活?怎样爱它们呢?”阿辽沙悲哀地说,“胸膛和头脑里藏着这样一个地狱,那怎么过得下去呀?不,你一定会去加入他们的行列的,……如果不去,你就会自杀,你是受不住的!”

“有一种力量足以使我忍受一切!”伊凡带着冷冷的嘲笑说。

“什么力量?”

“卡拉马佐夫的力量,……卡拉马佐夫式下流行为的力量。”

“这就是沉迷于荒淫生活,就是使灵魂腐化堕落,是这样么,是这样么?”

“也许是这样,不过这……只是到三十岁为止,也许经过那样的生活我还可以幸存下来,那时候……”

“你怎么能幸存下来呢?靠什么方法幸存下来呢?有你那样的思想这是不可能的。”

“这是靠卡拉马佐夫的方法。”

“是不是靠‘一切都可以允许’?一切都可以做,对不对,对不对?”

伊凡皱起了眉头,脸上突然奇怪地变得苍白了。

“哦,你这是抓住了昨天米乌索夫听了十分生气的一句话,……就是德米特里哥哥那样幼稚地跳起身来抢着说出来的那句话,是不是?”他苦笑着说。“是的,也许就靠‘一切都可以做’,既然这话已经说了出来。我不准备否认。而且米卡的说法本来也满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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