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锻炼得十分结实的身子懂得它肩负的任务。我越来越愿意照料这个动物。褐色眼睛中的光泽对我表示感谢。我们是一条心的。

99.新鲜的充实。突突涌出的水。暴风雨般的、平和的、高大的、舒展的成长。幸福的绿洲。一夜咆哮之后的清晨。与天空胸贴胸。和平,和解,沉醉。

100.创造性的。前进!沿着道路过来!对我发表言论!让我发表言论!判决!杀戮!

101.合唱。——我们笑得痛快。我们年轻,日子美好,走廊高大的窗户外面是一个无边无际的鲜花盛开的花园。有时那在我们身后走来走去的仆人会说一句话,要我们安静一些。我们几乎没有看见他,我们几乎听不明白他的话,只有他那在石砖上空空作响的脚步声使我察觉他遥远的警告的声音。

102.我们说不上来,我们是否有去看看一个神秘画家的心理要求。情况是,一种天生就轻微地、难以察觉地存在着的心理要求,在注意力日益集中的情况下几乎就要消失了,只通过随之马上就出现的真实才又留在了属于它的位置上。就是这样,我们很久以来就怀着那么一种难以察觉的好奇心,想要看见那些女人中的一个,她们用出自内心的、然而是陌生的力量画着一朵高于月亮的花,然后是深海植物,然后是留着巨大的发型、戴着头盔的变形的头颅,完全与本来面目不一样。

103.1920年9月15日。让他大为惊讶的,你往你的嘴里塞的不是吃的东西,而想把尽可能多的匕首捏成一束塞进去,尽你的嘴的容量。

104.疾病怀着难以捉摸的意图蹲在树叶下。如果你弯下腰去看它,而它发现被你发现了,它就会蹦起来。这个瘦小沉默的坏蛋,它不想被你压碎,而想受到你的滋养。

105.1920年9月16日。有时似乎是:你得到了一个任务,具有完成它所需要的恰到好处的力量(不太多,不太少,尽管你必须保持它,但又不必为之担惊受怕),你有足够的可以操纵的时间,工作的旺盛意志你也有。那么阻止这一巨大的任务成功完成的障碍又是什么呢?不要为寻找障碍耗费时间,也许一个都不存在。

106.人的根本弱点不在于他不能胜利,而在于他不懂得利用胜利。青春战胜一切,战胜原始欺骗、隐藏的魔障,可没有人在那儿适时地捕捉住那些胜利,使之变成活生生的东西,等到有这人出现,青春已经过去。老年不敢再去碰一下那个胜利,而新的青年则由于马上就要受到新的一轮进攻而痛苦,想要获得自己的胜利。于是魔鬼虽然不断地被战胜,但从来未能被消灭。

107.死亡必将把他从生活中端出来,就像人们把残疾人从轮椅里端出来那样。他是那样沉重地稳坐在生活中,就像残疾人坐在轮椅中那样。

108.我生来对我自己有一种怀疑,就像一个被收养的孩子对他的养父母的那种怀疑,即使人们细心地注意让他相信养父母是他的亲身父母。那儿总有一种怀疑存在,即使养父母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他,温柔和耐心一点都不少,这种怀疑也许只不过在很长的间歇时间后出现短暂的瞬间,在一些偶然的小事上表现出来,但它毕竟是活的,没有消失,并且还在积聚力量,在适当的时候从微不足道的不快中一跃而起,成为庞大、野蛮、凶恶的,没有任何束缚的怀疑,冲动地把怀疑者和受怀疑者的一切统统摧毁。我感觉得到它的蠕动,就像怀孕者感觉到肚子里孩子的蠕动那样,而且我知道,它真正降生的时候就是我的末日。万岁,美丽的怀疑,伟大强悍的上帝,让我死去吧,让我这个生下你的人,这个你让他生下你的人死去吧。

109.世界上存在着恐惧、悲伤和寂寞,他懂,但是这也仅仅是因为,它们都是含糊而一般的、只触及表面的情感。其余所有的情感他一概否认,说是我们所列举的如此种种都只是假象、童话、经验和记忆力的影子。

怎么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呢,他说,因为真正的事件永远也不会为我们的情感所达到或者甚至超过的。我们只在那个真正的、转瞬即逝的事件之前和之后经历它们,它们是梦一般的、只限制在我们身上的虚构的东西。我们生活在半夜里的寂静之中,我们转身向东或向西,经历着日出和日落。

110.某些苦行者是贪得无厌的人,他们在生活的各个方面进行绝食,想由此同时达到如下的目的——

1.一个声音应该说:够啦,你禁食已经够久了,现在你可以像别人那样吃饭,而且这不能算作吃饭。

2同一个声音应该同时说:现在你已经在强制下禁食这么久了,从现在起你将带着欢乐禁食,这将会比饭菜还香(可同时你将真的吃起饭来)。

3同一个声音应该同时说:你已经战胜了世界,我解除你的义务,即吃饭和禁食(可你将同时既禁食又吃饭)。

此外,还有一个一直都在对他们说着话的持续不断的声音:你虽然禁食不彻底,但是你有这个善良的愿望,这就够了。

111.我能经历死亡,不能忍受痛苦。由于试图逃脱痛苦,我明显地增强着痛苦。我能顺从死亡,不能顺从受难,我没有内心的激动,这就好比是全部行装都已经收拾好,已经拉紧的皮带折磨人地一再重新被拉紧,可就是不启程。这种不致人于死地的痛苦,是最糟糕的。

112.两个男子坐在一张制作粗糙的桌子旁边,一盏煤油灯挂在他们的上方。这里远离我的家乡。

“我落入你们的手里了,”我说。

“不,”一个男子说,他身子笔挺地坐着,左手使劲掐住自己的大胡子,“你是自由的,所以你也就完了。”

“那么,我可以走了?”我问。

“是的,”那人说,一边对他的邻座悄悄说些什么,一边友好地抚摸他的手。那是一个老汉,身子直溜而且很强壮。

113.许多人在等待,一大群人,在黑暗中渐渐辨认不出了。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显然提出了某些要求。我将听取这些要求,然后作出回答。但是我不会到外面的阳台上去的。即使我想去也去不了。冬天阳台门是锁上的,钥匙不在手头。但窗户跟前我也不去。我不愿意见任何人,我不愿意让人搞乱了自己的思想。写字台前,这就是我的位置,双手支着脑袋,这就是我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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