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你想要避而不答。你这不诚实的家伙。也许你的实力就存在于你的不诚实之中。”
乙:“我的实力!也许就因为我坐在这家小酒馆里,碰到了一个老同学,他坐到了我的桌边来,于是我便成了有实力的了。”
甲:“那么我换一种方式问你。你认为你是强有力的吗?这回你得老老实实回答,要不我马上就站起来,回家去。你认为你是强有力的吗?”
乙:“不错,我认为我是强有力的。”
甲:“你瞧。”
乙:“可是这只是我个人的事,任何人都看不到一星半点这种强大力量的痕迹,一点影子都见不着,就连我也见不着。”
甲:“可你却认为你是强有力的。那么为什么你会认为自己是强有力的呢?”
乙:“我认为我是强有力的,这么说不完全正确。这是夸大其辞。就像现在这样苍老地、颓丧地、肮脏地坐在这里的我,并没有认为我是强有力的。那种我相信其存在的力量我发挥不出来,而要通过其他人,而这些其他人是听我的。这当然只能使我感到十分羞愧,而不能带给我丝毫自豪感。也许我是他们的仆人,他们出于大事主的游戏心理把我视为高于他们的主人,如果是这样,那么事情还不算糟糕,因为一切不过是假象。但也许我真的注定是高于他们的主人,那么我这个可怜的、无可救药的老家伙该怎么办呢?我要把杯子从桌子上拿起来,够到嘴边都没法让自己不哆嗦,那么现在我又怎么能够统治得了大江大河或者大海呢?”
甲:“你看,你是多么强大,而你却想隐瞒。可是大伙儿都认识你。就算你老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也没用,这儿的老主顾都认得你。”
乙:“那倒也是,老主顾们认得许多人,知道许多事,我只听到他们谈话的很小一部分,可我听到的却是我得到的唯一的金玉良言和信心。”
甲:“这话怎么说?难道你是根据你在这里听到的话进行统治的吗?”
乙:“不,当然不是这么回事。你难道也是那些认为我是统治者中的一个?”
甲:“刚才是你自己这么说的。”
乙:“我说过这种话吗?不,我只是说,我认为我是强大的,可是我并不能操纵这种力量。我不能操纵它,是因为,尽管我的助手们已经来了,可是还没有到他们的岗位上去,而且永远也不会到那里去的。这是些轻浮的人,尽在他们不该去的地方转来转去,他们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向我射来,一切我都得同意,得不断地向他们点头。这样我难道还没有权利说我不是强有力的吗?别把我再看成不坦诚的人啦。”
52.桌上放着一大块面包。父亲拿着一把刀子走了过来,想要把它切成两半。可是,尽管这把刀又沉又快,这面包既不太软也不太硬,刀却怎么也切不进去。我们这群孩子惊讶地仰着脑袋看着父亲。他说:“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难道办成功一件事不比办不成一件事更怪吗?睡觉去,也许我到头来会成功的。”
我们躺下睡觉了,可是不时地,在夜间的不同时辰,我们中间不是这个就是那个从床上坐起来,伸长脖子,窥探父亲的动静。每回总是看到他,这个身着长外套的大个儿男人,仍然架着弓箭步,试着把刀子揿到面包里去。当我们清晨起来时,父亲刚刚把刀放下,他说:“你们看,我还是没有成功,这事情就是这么难。”我们想要表现自己,也都来试一试,他也允许我们试,但我们几乎没法子把刀子拿起来,只能勉强地使它翘起来,它的柄被父亲握得发烫。父亲笑着说:“放下吧,现在我要进城去,晚上我还要试着把它切开。我就不信会让一个面包给耍了。最终它一定会让人把它切开的,只不过它有反抗的权利,那就让它反抗吧。”可是当他说完这番话,这个面包忽然开始收缩,就像一个下定决心面对一切人的嘴巴那样收缩,现在它变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面包。
53.我磨快了镰刀,开始割起来。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东西在我面前纷纷倒下,我从它们中间走过去,不知道那是什么。村子里有警告的喊声传来,可我把它当成了鼓励的喊叫声,因此仍然向前走去。活干完了,我走到一座小木桥边,把镰刀交给了等在那儿的一个男子,他一只手伸出来接过镰刀,另一只手像对一个孩子那样摸了一下我的脸。走到桥中间,我开始怀疑起来,我走的路到底对不对,于是我对着昏暗的天色大声喊叫,但没有任何人回答我。我便走回到岸边来,想向那个男子打听,可是他已经不在那儿了。
54.“这一切都是毫无用处的,”他说,“你连我都没能认出来,而我正胸贴胸地站在你的面前。你还怎么走下去呢,因为你连面对面站在你面前的我都没能认出。”
“你说得对,”我说,“我也这么对自己说,可是因为我没有得到答复,于是便停留在这里。”
“我也一样。”他说。
“而我在这一点上并不比你逊色,”我说,“所以对你来说同样可以说,一切都是毫无用处的。”
55.我在沼泽林的当中设了一个岗哨。但现在一切都空了,无人回答我的呼喊,这哨兵走失了,我不得不安排一个新的哨兵。我注视着那个骨胳突出男子的红润的脸。“前一个哨兵跑丢了,”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这种不毛之地容易发生引诱哨兵逃离的事。所以你得小心才是!”他笔挺地站在我的面前,像阅兵时那样。我补充道:“假如你听任引诱,那只会给你带来伤害。你会在沼泽中沉没,而我会马上在这里安排一个新的哨兵,如果他又不忠实,就再换个新的,就这样,无穷无尽。即使我赢不了,至少我也不会输。”
我命令把我的马从马厩里牵出来,我的仆人没听懂。我自己走到马厩里去,安上马鞍,跨上了马。我听见远处传来号声,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一无所知,甚至什么也没听到。他在大门边拦住了我,问道:“主人,你到哪儿去?”“我不知道,”我说,“只想离开这里,只知道要离开这里,不断地拉开与这里的距离,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我的目的。”“那么你是知道你的目的了?”他问我。“不错,”我回答道,“我已经说过了,离开这里。这就是我的目的。”“你没带干粮,”他说。“我根本不需要,”我说,“这旅途非常漫长,假如我在途中得不到吃的,那我非饿死不可。带多少干粮都救不了我。幸亏这是一次真正长得不得了的旅行。”“)